“大哥儿, 你且过来。”站在城楼前观望的永平帝微叹了口气。
何安移步,望向城楼下,那是数不尽的灯火,热闹喧哗的街市, 丝竹之乐悠悠传到耳边, 愣呼呼产生一种魔幻, 玄妙的观感, 台上的人在演, 坐下的人也在演。
人已入戏,难以离场。
“你看, 这楼下的百姓, 是如此的欢乐。”男子语气带着感慨,又道,“当年, 我晋朝初立, 力反前朝,大开科举,取天下之英才。这一步,做的实在是太对了。”
“民虽以食为天,但明学识之重。重教化, 民之福也。”何安立于他身后, 缓缓开口道。
“当年,我初遇范相,为之心折也。只是, 人生之事,十有不如意,后来便也就罢了。只是,宴儿,我知道你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若到那一日,好好过吧。”永平帝转身,看向身旁这个神色自若,却又隐隐含着几分悲悯之意的孩子,心中突然就淡定了,困扰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事情,也终究该有个找落了。
“至于兄弟几个,也都需要你看照。二哥心大,却忠义,三哥聪慧敏捷至于四哥,他还小,你也无须和他计较。”说到这里,永平帝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做个闲王,又怎么不好。我朝,不似前朝,争纷不断,必受其乱。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位高而责重,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我只是个闲王”永平帝的目光越来越缥缈,仿佛回到了当年,他在家中听到朝中郑太后选择了他的时候,父早死,已识得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但依稀有那么几分少年的轻狂。
初为帝时,胸中抱负,如烈火,如,燃烧着,翻腾着,炽热无比,又得贤才知己,遂奋发而向上。
无数个日夜,听他之语,学治国之道,谋求一个机会。然而,还是错了呀。
错的太深,错的太晚,只能追悔莫及,不曾相见相识。
英君贤相,早就再也不是了。他如今待去了后,又有何声名。也许,这几年来,恐是随了他们的意,倒是不会过分追究了。
“元宵过了,科举将至,又是一阵忙活的时候了。”永平帝恍惚出声道。
望着盛世烟火,忽然就想起当年,夜游灯市,嬉嬉闹闹,见得他那严谨之名的太傅,与朋友游玩赏灯,言笑晏晏。
原来,竟是已经二十四年了。
那年,朝中传来远在灵州的他的死讯。据说那日他骑了头驴,行走在乡间,忽地停下,悠悠对天一笑,只说了句“未曾悔矣未曾悔矣”。后突然恍惚无知,遂被家人寻了回去,晚上长叹一声后,便去了。
他竟是这样就去了,死亡原来就如此的简单。
远处,正宰同平章事于真,副宰参知政事温如成随着几个一同入宴的大臣们,互有交谈,谈及元宵,竟是互相提议做起诗词以助兴。
席间众人多是科举一路考上来的,起初晋朝科举沿袭前朝制度,重诗赋墨义,但很快士大夫们便发现这样的取士标准弊端过大,转而注重议论。
起初,进士科取士主要是诗赋,诗更是重中之重。后来随着时间转变,虽有争论,但进士逐渐不依赖于诗赋,而是以策、论兼考之。但总的来说,诗赋仍是取士最关键的标准。
直到二十多年前的由永平帝与当时首辅范纯掀起元泰新政,断然否决了过去的惯例,进士科只考策论。当然新政实行没多少年,那些颇为激进的举措,早已经废除的一干二净。
但如今,策论已经越来越受到朝廷的重视,元泰新政结束了以往单凭试诗赋取士的格局。科举取士中最受重视的进士科诗赋,策论二者地位变成同等重要。
因早年间的科技取士重诗赋之风,如今的大臣们也有不少是当年科举遗漏下来的臣子,因此,吟诗作词,个个基本都是好手,拟了韵脚后,众人便洋洋洒洒吟诗起来。
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欢声不断。
“待琼林宴一过,我便宣你回宫。”永平帝转身,望了一眼远处相谈甚欢的大臣们,低声重咳了一声后,又道。
“不必慌张,也不用担心太多。爹爹老了,朝中之事,宰辅看待的多。日后,你也要多听从宰辅的建议,不要过分固执己见。”
权力,当握在手中,也许起初会胆怯,但最后更有可能是肆无忌惮的挥霍。
一人之力,难以胜天下大势。
文臣势大,也许,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平衡的君王。至于其他的,他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他只需要守着他所爱,所关心,所希翼,其余的,恐怕是管不了太多了。近些年来,他总觉得这身体也越发的不听使唤了,精力大有减弱。许是当年之事,终是让他心里留下了疙瘩。
当年,那游侠作难民图,冒着必死之心进谏,他见图中百姓之苦,潸然泪下。
终是收了心思,弃了新政,开始不作为。
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心灰意冷,再无拼搏改进之心。
“爹爹,若有一天,我”何安低了低头,垂眸道,“我错的太多,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