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藠头的皮,剥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剥到芯,却什么都没有。
心中坚信一定会有些什么,于是接着开始剥另一颗藠头。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猴子捞月的悲伤有谁明白?
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其实谁都不爱。
——《秋风记》
———
雨下得又大又急,像是天漏了个窟窿。
悬崖下的海水深不见底,俨然一只窥伺天空的巨大嘴巴,准备随时吞下水面的虫豸。
身后的追兵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将你们团团围住,如所有作品中的反派那样说着无聊的废话,让你们束手就擒。
电光闪过,照亮你们的脸。
流浪者带着朱红的眼尾染着焦急,似乎对你喊着什么。但你没有去听,只是拉着他的手,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下坠,不断下坠。
中间似乎被谁拉入怀里,阻挡了部分气流。
直至落入冰冷的海水。
———
——有点可惜。
——早知道最后会和他殉情的话,那时候下手就好了。
失去意识之前,你这样想着。
———
时间倒回到几天前。
稻妻城,花间坂,某间町屋。
临近正午的阳光洒入室内,照在你的脸上。
你打着哈欠从宿醉中清醒,呆坐了片刻,摇摇晃晃披着羽织走到厨房,端起专门做给你的、还带着热气的味增汤呷了一口,发出舒服的喟叹。
已经从巴掌大小增肥成庞然巨物的黑猫从角落窜了出来,肆无忌惮地跳到桌上,想要从你碗里分一杯羹。
见状,你故意没有阻止,眼睁睁看着猫咪被热气糊了一脸,然后在它无能乱叫时、带着恶意嘲讽道:“——使劲叫啊,小鬼不在,没人给你撑腰。”
像是听懂了你的话,猫咪跳起来打了你一下,然后迅速钻到柜子顶。
你挑眉刚要发火,抬起手的瞬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如此习惯这样平静无聊的生活。
每天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吃着某人专门准备的餐食,穿着整洁的衣服,过着规律的生活,甚至还有功夫养一只该死的猫——
就好像过去混迹在游廓里醉生梦死的日子已经远去,不再有醉倒在街边的夜晚,不再有醒来难耐的胃痛,不再有空荡安静的房屋。
就好像你有了——
——啧。
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你垂着眼,将手中还剩大半的汤倒入水池,看着深色的液体一点点流干净,点燃了一支烟靠在窗边。
院子里,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绀色浴衣的少年笔直地站着,看向未知的方向。
你视线扫过去时,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白皙如陶瓷般的手指展开,捧着手心中的雪花对你说道:“——阿鹤先生,下雪了
。”
———
又是那样似曾相识的话鹤的手,吸了一口。
明明人偶应当是不能呼吸的——
——那现在顺着气管流入的苦涩的、难闻的、让人窒息的气体是什么?从那贴近的肌肤中传来的痛苦的、绝望的、让人想要落泪的感情是什么?
———
匆忙地吐出烟尾,从未吸过烟的少年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小鬼,”看着他狼狈的脸庞和泛红的眼尾,你发出嘲讽的笑声,再次将烟含到嘴里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充满罪恶的气体渡到了他的口中,“学着点,烟是这样吸的。”
———
窗外雪花飘扬,洁白无瑕。
窗内烟雾缭绕,晦暗不明。
没有什么能驱动填满人偶,除非是无法解脱的【因果】——你抛出了因,他接下了果。
那么,该怎么形容这种关系呢?
对了,【共犯】。
———
母亲会抛弃孩子。
朋友会厌弃异族。
同类会背叛约定。
人不可信,神亦可憎。
这荒唐的世间,唯独【共犯】会背负罪恶,在【因果】的报应中与罪人同行。
———
长时间的安静,只有隐约的水声。
直到窗外有雪落到地面,发出扑通的响声,你终于松开流浪者,将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雪地,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般问道:“——池波君昨天说买到了很好的牛肉,要去吃寿喜烧么?”
“——好。”
———
障子门被打开又关上。
两双木屐踩过雪地,留下蜿蜒的、泥泞的足迹,延伸到远处,最终消失不见。
———
水中没有月亮。
猴子当然什么也捞不到。
你没有心,幸好他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