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反复问过太医,这并非某种突发性恶疾,而是油尽灯枯。
“阁老,下官实在”
孟太医也老了,叹气时,满头白发跟着打颤。
所有人都已竭尽全力,但若油烧光,又当如何
秦放鹤出奇平静,“无论如何,竭尽所能,至少要过了这个年。”
大约天元帝本人也不舍得眼前的一切,他非但熬过了新年,甚至还最后一次总领了会试,并亲自出了最后一道策论“问何以过往之渺渺,历当下之泱泱,望来日之昭昭。”
夫渺渺者,沧海一粟,历史万物;夫泱泱者,浩荡无垠,唯我中华。
意为纵观漫漫历史长河,过往那些所谓的明君、盛世,如今看来,也不过沧海一粟,不足为道。可现在朕执掌过的中华啊,却呈现出亘古未有的蓬勃生机,犹如大江长河,浩浩汤汤,奔流不息。
更有未来,如日之初升,
光明灿烂。
天元帝的骄傲,不能亲眼看到未来盛况的遗憾,均在这一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迫切地希望继任者能够以史为鉴,以当下为基础,开创盛世
因亲眷下场,秦放鹤、傅芝皆回避。
礼部尚书侯元珍主持会试,更亲自点了其中一篇文章,赞不绝口,“这篇文章中正厚重,言之有物,细节处又暗藏机锋,可为一等。”
众人相互传阅,纷纷点头。
只偶有几人私下交换眼神,讳莫如深。
会试覆试后,傅芝看着送来的报喜帖,貌似平静地问了句,“秦阁老家可曾贺过”
来人笑容一僵,贺喜的话噎在喉咙里,支吾起来,“这个”
傅芝笑道“罢了,去吧。”
如此踟蹰,他已知道答案了。
来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走了,连喜钱都没顾得上要,还是傅家人追出去硬塞的。
报喜人一走,傅芝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
第二名亚元
呵。
在这个知识和受教育权几乎完全被权贵垄断的时代,一个人的出身基本就决定了他的终点。
那个叫秦灿的小子也好,自家孙儿也罢,有那样的出身和资质,通过会试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个排名
其实私心而论,此番参与会试的考生之中,出类拔萃者并不算特别多,打头那几个,谁排第一都不为过。
但谁不想要第一呢
傅芝几个儿子最高的才到探花,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更出色的孙子,整个傅家上下都跟着重燃对状元的渴望。
那是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桂冠。
侯元珍,看来还真是铁了心要投靠秦放鹤,如今陛下刚刚松口,便如此巴结。
因会试排名,秦放鹤和傅芝周围的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恰逢天元帝病重,殿试只略露了个脸,稍后由太子代为监考,似乎连这春日里都沾染了几多僵硬。
“父皇”
天元帝睁开眼睛,“殿试结束了”
“是,”太子恭敬道,又亲自上前为他调整靠枕,“只是这三鼎甲和二甲若干排名,儿臣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年监国经历已然在太子身上留下掌权者的烙印,但他非但没有嚣张,反而在面对天元帝时,越加恭顺。
因为越是亲自掌控过一个国家,才越能理解这份责任之重、之艰,才会进一步滋生出新的敬服。
这正是他最大的好处,不骄不躁,沉得下,稳得住。
拿不定主意
天元帝没有戳破太子的心思,慢慢看了五六份卷子,已是疲惫不堪,摆摆手,不再管剩下的。
“你想点傅秋为状元”
天元帝的直白惊了太子一跳,他几乎是本能地要跪下去,“儿臣”
天元帝让他起来,长久
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你重情,这点像我,是好事,也是坏事。”
太子以前确实崇敬秦放鹤,连带着那两个早慧的皇孙,也将秦放鹤的言论、策略奉为圭臬。
但傅芝毕竟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师父,多年来倾囊相授,悉心教导,所以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渐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未来的帝王想为恩师谋取一点荣耀,过分吗
并不过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天元帝叹道,“你第一次向朕开口求什么。”
所以作为父亲,于情于理,,他都不便回绝。
但是,秦放鹤是首辅啊
傅芝是未来帝王的心腹,秦放鹤就不是当今天子的心腹了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
“儿臣不孝,”太子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耻,“让父皇为难了。”
天元帝并不怪他,“为人父者,本就如此。”
来自子孙的请求,既是负担,也是长辈们生存的动力和支柱,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当年他为了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