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和师兄在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不知是谁家延续着春节的喜气。
偶尔一阵风卷过地皮,与雪沫一并扬起的,还有残破的红色纸皮。
“在,都在,”自有小厮将马匹牵下去安置,管家则引着秦放鹤往里走,“就等您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一路穿廊过院,进到小花厅时,汪扶风一家二口正看人摆桌。
“先去洗漱,”汪扶风披着一件半旧的家常皮袄,见他进来,摆摆手,“喘匀气来吃饭。”
姜夫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芙他们呢”
“这几日城里乱糟糟的,情况未明,我先不叫他们回来,那边有无疑他们帮忙看着,倒是更清静些。”秦放鹤去了大氅,果然去用热水洗了手脸,涂了润肤膏脂,去汪淙旁边坐下,“师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汪淙
道“也从外边回来了,预备着随时进宫或去卢府。”
卢芳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没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再做点什么。
真到了那个时候,董春必须在场。
汪家的人还在外头盯着,大约辰时前后,卢实也从城外匆匆赶回,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汪淙拉着秦放鹤去下棋,说些闲话,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外,显然都在一心二用。
第二天,正月十五,宫里也有了动静
天元帝派了两名现任太医来为卢芳枝会诊。
秦放鹤跟汪扶风父子对视一眼,看来确实不妙。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等生,有人在等死。
同一时间,卢府。
给卢芳枝会诊完之后,二位现任、前任太医交换下眼神,留下一人安抚病患,吩咐下人煎药,其余二人则示意卢实出去说。
卢实双眼微红,开门见山问道“还有多久”
李太医叹了口气,委婉道“若能熬过正月,或有转机。”
言外之意,多半熬不过正月了。
卢实用力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
这么快吗
李太医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出口。
虽说这个年纪也算喜丧了,可亲人离世,总令人难以接受。
卢实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伺候的人抹着眼角出来,“阁老请您进去。”
卢实忙抹了把脸,进门前用力吸了几口气,挤出一点笑,快步来到卢芳枝床前,“爹,我都问了,不妨事,只是冬日天冷,难熬些罢了,这些日子城内外好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等正月一过,开了春,天气暖和就好啦”
卢芳枝微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就冲他笑道“我是快死了,可不糊涂,别哄我啦。”
早几年他的身子就不大好,只是大权在握,春风得意,倒不觉得有什么。
可自打这两年半退,云南、福建的案件持续发酵,不断深挖,卢芳枝持续紧绷,面上不显、嘴上不说,精神状态和健康状况却在直线下滑。
红气养人,官员在任和卸任时期的状态,当真不同。
用太医的话说就是,“那口气慢慢散了。”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些,卢芳枝就有些受不住,饭量锐减,人也暴瘦,打眼一看,脸上已没什么肉了。
卢实脸上的笑就有些垮,伸手替他掖被角,“您老清楚着呢,哪怕再过五十年,什么也瞒不过您去”
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砸下来。
您老,您老怎么就不能多撑几年,撑到我能糊弄您的时候呢
卢芳枝就叹了口气,“谁都有这天,也没什么好哭的”
他的视线挪向正上方,看着上面精美的刺绣,这一辈子无数画面都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我这辈子,掌
握过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权力,站上过他们一辈子都去不了的高处,看过他们几生几世都看不到的风景值啦”
怕死吗
谁能不怕呢
可古往今来求长生的君王何其之多,又有谁真正能长生不老
早晚有这一天。
他已经走到了身为人臣所能达到的巅峰,回忆往昔,没有什么遗憾了,甚至临终之际,脑子也还清楚,不至于稀里糊涂的过去
正月十五闹元宵,卢芳枝强撑着不想睡,卢实就替他穿好了衣裳,笑道“爹,儿子背您出去看灯。”
卢芳枝应了。
留守的李太医也没拦着。
都到了这份上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干点什么就去干吧。
万一真把那口气儿吊上来,兴许还能多撑两日呢。
街上人很多,灯也很多,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连城外的寒风都吹不进来了。
卢芳枝眯着眼看着,只觉眼前无数彩色光晕,一团团一片片,合着四面八方袭来的人声,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