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严寒的冬日素来就是体弱老年人的危险期,所以打从今年刚入冬开始,包括秦放鹤在内的各方都密切关注着卢芳枝的动态。
昨天酉时末,卢府突然派人去请了刚退下来的李太医。
秦放鹤点头,“卢家常年有医药供奉待命,手段也是要得,等闲小病小灾,根本不必惊动外面的太医。”
秦猛道“我们也怕出错,就想等等看看情形,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吧,竟又有人往李太医家里跑了一趟,带回来两个小盒子”
他还用手比划了两下,“一个大约一尺来长一长宽,另一个么,小一些也厚一些。只是离得远,看不清材质纹样。”
“长的那个大约是老参,小的不好说。”阿芙比秦放鹤懂这些,“卢阁老一贯注重保养,这几年年事渐高,下头的人往上递的也多有各地名贵药材,如今却要从太医那里拿,要么等闲药性的已然救不了了,要么是连日来用得太多,已接续不上。”
急救时人参最大的功效就是提气续命,日常也可培本固元,由此可见,卢芳枝出现症状已经有些日子,只是大约顾及到儿子的前程,能拖则拖。
秦放鹤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来不及幸灾乐祸,眉头紧锁,“卢实知道吗宫里呢”
一旦卢芳枝没了,按规矩,卢实就要守孝二年,那蒸汽机车怎么办
除非
“当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卢府尚未四处报信,”秦猛道,“不过想来也瞒不了多久。”
卢实是个工作狂,又因这两年几乎没人登家门,哪怕眼下放了年假,他多半时间还是在城外工研所呆着。
见秦放鹤神色凝重,秦猛说“我过来的时候,那李太医尚未离去,想来眼下无碍。”
如果人真的没救了,太医守着也没用,既然没走,那肯定就还有气。
“只好看天意罢了。”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
年假到正月十八,卢芳枝毕竟是个狠人,也未尝不会秘不发丧
不过总体而言,可能性不高。
卢芳枝毕竟已经太老了,八十多岁,别说古代,就是现代社会也算可以。
他现在病发,最大可能就是寒冷的气候加剧油尽灯枯,而不是什么突发意外。
阿芙明白秦放鹤的担忧,低声道“陛下也十分重视工研所”
“不可,”秦放鹤摆摆手,“我朝历来以仁孝治国,父亲去世,做儿子的丁忧守孝乃是本分,就算有天大的差事,陛下也不可能逼迫,除非卢阁老自己心里有数。”
卢芳枝精明一世,一直到前几天还在算计,秦放鹤不信他没考虑到这一点。
哪怕之前没考虑,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在京城加开工科和算学考试的旨意一下,也该想到了。
什么丁忧守孝整二年,说句不好听的,如此漫长的周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尤其卢实眼下还领着这样要紧的差
事,且不说二年会耽误多少国家大事,天元帝也不可能真因为一个人而暂停整个项目,必然会另选贤能接替,那么二年过后还会不会有卢实的位置,都未可知。
不行,得回去趟。
秦放鹤先叫人备马,又对阿芙说“年假未完,咱们一大家子刚过来,若突然拖家带口回去,太扎眼了些。你跟孩子们先在这边,又是御赐的庄子,等闲人不敢擅闯,我也安心。”
阿嫖是个懂事的聪明孩子,虽有些不舍,却也没胡缠,只是搂着他的脖子软乎乎道“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秦放鹤亲亲她的小脸儿,“好。”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匆匆来传话,说是孔大人那边来人了。
秦放鹤抽空见了,还是熟人,孔姿清的头一个心腹,桂生。
桂生也是骑马来的,冻得脸和手通红,顾不上喘匀气就麻溜行了礼,“我们老爷说京中情形已然知晓,想必秦侍读是要回去的。若是夫人、大姑娘和少爷有什么事,只管往那边招呼,便是过去耍,屋子也是齐备的。”
秦放鹤穿戴齐整,又取了马鞭,“替我谢过你家老爷夫人盛情,叫他放心,我们也不是那等硬撑的”
孔姿清办事,他放心。
说话间,秦放鹤便出了门,翻身上马,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同秦猛迅速消失在晨曦下的山间薄雾中。
时值正月,上元节近在眼前,城内外各处张灯结彩,扎起高高的门楼,挂起五色的灯笼。
大街小巷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来应考的学子、预备捉婿的豪商巨贾,还有外头来看热闹的地方百姓、番邦商人。
从人群中间穿梭而过时,秦放鹤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脸上洋溢的快乐和惊叹,是对这座古老而繁华的都城的骄傲和向往,如此纯粹,如此直白。
秦放鹤只来得及短暂地感慨一瞬,然后就直奔汪家而去。
还没到门口,管家就带人迎上来,替他牵马,“老爷估摸着您就该到了,饭也预备好了。”
秦放鹤滚鞍落马,黑色大氅在身后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