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石以诺,铸刑鼎,氏族犯法与国人同罪。一字一句宣于朝堂,林珩态度坚决,有不拔之志。他并非同群臣商议,而是宣读决定。
刀锋和鲜血早让氏族认清,林珩和晋侯不同,他的旨意不容更改,也不容分毫质疑。
诸君意下如何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尾音浸染几分温润。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站在晋侯面前,一言天翻地覆,令泱泱大国改天换日。公子决断如流,仆等敬服。
心知决策不会收回,氏族们唯有选择低头。
肃州城内的战火虽已熄灭,聚集的国人尚未离去。民情如潮,浩荡汹涌。谁敢逆水而行注定会有灭顶之灾,遭遇洪流吞噬。
善。
无视话中隐藏的机锋,林珩随手取出第二份旨意,交给马桂宣读。竹简展开,只有寥寥数行字,撰写的内容极不寻常,令群臣怦然心动。收逆臣田、林、牧及房舍,金银绢帛归入军中。晋国有三军,中军掌于国君,上军和下军则握于氏族。
参与谋逆的新氏族多达六家,牵涉连坐的姻亲超过十数。以有狐氏和公牛氏为例,家藏金玉堆积如山,绢帛铜器不计其数。撇开房舍田产和林牧,单计藏宝就能达到天文数字。
尽数充为军资,掌军的氏族都能分一杯羹,余者或多或少也能得些好处。
林珩高踞上首,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逐一揣摩氏族的心思,他敛下目光,嘴角微翘,一抹浅痕稍纵即逝。
公子英明。
先强硬后怀柔,以为林珩在行张弛之道,氏族们的心略微安稳。作为回应,众人不再整言刑鼎一事,全盘接受林珩的决策。
料定对方有所误会,林珩却无意解释,听凭其误会加深。
直至朝会结束,大殿内未起争执,气氛意外融洽,呈现出罕见的平和之态。守在殿外的侍人感到稀奇不已。前溯十几二十年,朝会少见这般景象。
自从新氏族崛起,在晋侯的支持下同勋旧相争,每逢朝会,大殿内总是吵嚷不休,有时还会拳脚相加。
相比之下,今日的平和反倒成了怪事,令人啧啧称奇。在
侍人的感叹中,朝会接近尾声。滴漏将尽,礼乐声再起。
乐人持铜锤立于廊下,依序敲打编钟。清脆的响音融入鼓乐,组成独特的旋律,恢弘大气,传承百年。
“恭送公子。”
林珩尚未得到册封,仍负公子之名。然其切实手握大权,赫斯之威俨然是一国之君。氏族固然傲慢,却也能屈能伸。
勋旧不提,留下的新氏族就相当识时务。没人会做出头的椽子在这个关头找不自在,口出不合礼仪之言。
即便是要吹毛求疵,也该是晋室的宗出面。
与他们何干
群臣走出大殿,彼此对视一眼,大多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壬章留在最后。
他首次参与朝会,位次在右班最末,相当不起眼。朝会结束后,马桂特地等在廊下,宣他前往林华殿,言林珩有事吩咐。
“壬大夫请。”
从正殿至林华殿要穿过一段宫道。清晨降下一场小雪,地面积了一层莹白。碎雪覆盖石砖,踩上去泥泞湿滑。
几名侍人正弯腰清雪,遇到马桂和壬章经过,迅速撤身让至一旁。
直至两人走远,众人才拎起木锨继续干活。清雪的间隙,天空中灰云散去,现出一片湛蓝。阳光驱散冬日阴霾。风却变得更冷,吹在人脸上好似刮骨的刀子。
清理完一段宫道,侍人陆续直起身。四下里张望,未瞧见神出鬼没的阉仆,几人壮起胆子跺了跺脚,双手拢在嘴边哈气,活动几下冻僵的手指。
公子珩为何不移居正殿,偏要每日往来一名侍人扛起木锨,好奇说道。
公子珩的想法,你我怎能知晓。另一人摇摇头,抖掉袍子上的碎雪,对此事不感兴趣,反倒是想着今日的朝食。他的饭量素来大,若非好运地被招入宫内,在家中怕要饿死。
“我觉得事有蹊跷。”先开口的侍人不死心,继续拉扯其余同伴。
见他如此,另有一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咳咳”
一名年长的侍人咳嗽两声,见对面几人看过来,沉声道 “在宫里要学会闭嘴堵耳,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看到不该看的就当自己是瞎子。
恰好有冷风袭来,呼啸
着卷过宫道,裹着碎雪擦过众人脖颈,令侍人们齐刷刷打了个寒噤。
想在宫内活着,人需聪明。但不能自作聪明,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年长侍人袖起双手,以肘弯夹着木锨,视线扫过众人脸上,重点盯了盯好奇林珩起居的侍人。
先君时,每隔日就要抬走几具尸体。前些年,正殿送出去的还少吗别以为公子珩仁慈,尔等就能心思活络。动嘴前先摸一摸自己的脖子,看看够不够硬,能不能扛住锋利的刀子
年长侍人言尽于此,权当是突发的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