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细雨,于霍野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黑夜里那盏孤零零的烛火,配以青年比白日更柔和的面色,终究让他咽下即将出口的拒绝。
微微颔首,他三步两步走回廊下,利落收伞,这才发现对方没穿鞋袜,赤足踩在地上,形状纤细且修长,比起寻常男子,漂亮得有些晃眼睛。
“看来张院判的药很好喝。”镇定移开视线,霍野随手关门,将房间里快要溢散的暖意留住,习惯性打量过周遭环境,他注意到最里侧草草掀开的被子,和丢在上头的一本书。
“好喝”宋岫皱皱鼻子,“怎么可能。”
“是吗”见青年仍未察觉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想转身给他倒茶,霍野只得赶在对方真正动起来前,按住宋岫肩膀,“如果将军再光着脚走来走去,明天恐怕又要加量。”
宋岫开门的时候太着急,还真忘了这茬。
当即屈膝坐住桌边的圆凳,他抬起腿,悬空,道“好了,没沾地,大人只当什么都未瞧见,陆某最遵医嘱。”
掌心一空的霍野掩耳盗铃。
这般有精神,他的担心似乎多余了。
然而,也是因为青年过分幼稚的动作,那在外间踩得灰扑扑的脚底,瞬间闯进霍野眼中,半脏不脏的模样,无端叫他勾起唇角。
借着给自己衣服烤火的理由,霍野将熏笼挪近了些,“小寿呢”
“他现在是张院判的药童,自然和张院判住在一处,”热气一蒸,宋岫顿时懒洋洋放松了筋骨,“其余人也忙了整天,都被我遣回去,老实睡觉。”
“再说,前院住着禁军,后院住着大人,陆某还有什么好怕”伸手,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和霍野各倒了杯,正打算喝,却被对方叫住。
“冷的。”眉头微蹙,霍野道。
宋岫失笑,“哪那么娇弱。”但碍于男人如有实质的认真目光,他到底没乱来,仅虚虚握着。
“三司既已结案,将军府当日被收走的财产,应当很快会归还,”意有所指,霍野道,“将军合该多买些婢女小厮伺候。”
“否则,陛下怕是又要挂念。”
到时再赏赐一批人来,青年的家,就真成了遍布眼线的狼窝。
宋岫垂眸,“我明白。”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霍野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一品大将军,按律可带三百亲兵进京,以往将军府堪称密不透风的铁桶,连暗卫都屡屡碰壁,如今却只剩青年一个。
但,这份无助,亦是对方能活着坐在此处的缘由。
“大人久居京城,可知附近哪座寺庙比较灵”未等他想好该怎样出言开解,青年便主动道,“我想做场法事,再供些长明灯。”
霍野沉默两息,“将军信鬼神”
宋岫“聊胜于无。”
直觉告诉霍野,以青年的性格,燕州一案真正水落石出前,对方应该没有这般大
张旗鼓祭奠亡魂的心思,偏偏从青年脸上,他找不出任何破绽。
“大人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明知故问,宋岫坦荡回望,“虽然陆某确实有些姿色,但”
霍野咚地放下茶杯“陆停云。”
身体未愈,又被监禁,对方哪来的底气和新帝抗衡只会白白引来猜疑,让自己的日子更难过。
“嗯,”一本正经应声,宋岫半点没恼,“听着呢,你说。”
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霍野张张嘴,反而没了话。
若他面前这个人真懂得服软二字如何写,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龙隐寺的香火好似很旺,”浑然没在意气氛的沉默,自顾自地,宋岫道,“大人以为如何”
霍野原本无意回答,可这选择实在错得离谱,叫他没忍住纠正,“那是各家闺秀求姻”缘的地方。
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完,他就瞧见青年藏在眸底的狭促,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装傻,骗自己出声。
“皱眉显老,”隔着空气点点对方额头,宋岫单手撑着下巴,“大人应该多笑一笑。”
一个畏寒,一个要烘衣服,烛火下,他们不自觉地挨着熏笼,彼此间的距离比往日更近了些,膝盖几乎快碰在一处。
鼻尖嗅到青年衣袖带起的药香,霍野冷硬的表情逐渐软化,有学有样,“熬夜伤身,将军应该早些休息。”
宋岫小小打了个哈欠,“腿疼。”
“肩膀疼,胸口也疼,”一样样抱怨,他只差没掰着指头数,末了,又对霍野叹,“雨夜漫漫,正适合与大人促膝长谈。”
霍野
平心而论,他并不善言辞,况且,自己和青年的关系,也难以用如此亲近的词语来形容。
但,浸湿的衣摆未干,青年眉宇间的疲倦又不似作假,抿抿唇,霍野妥协,“我会等到雨停再走。”
谁料,这场雨,竟一直下到寅时,熏笼里的炭火熄灭大半,与他絮絮聊了许久的人,也安静趴到桌上。
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