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准备。他还记得, 年幼时,父亲因政绩卓著,得到了先帝爷的褒奖, 赐以银币和织金文绮八匹。当那些赐物被送到家中时, 所有人都高兴得像过年一样。素来高高在上, 不苟言笑的父亲, 那一天却喜得牙不见眼。他将银币和罗绮放在正堂的香案上, 带领着全家人虔诚地叩拜。
张彩那时还不懂事, 见此情景,只觉得奇怪。他小声问道“这又不是菩萨,我们为何要拜”只是一句话而已, 母亲忙捂住他的嘴,父亲大声地斥责他, 重重地责罚他。这是他第一次无端受罚, 他将“君为臣纲,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语足足抄了百遍。母亲看着他抬不起来的手腕,虽然心疼, 却仍无奈道“儿啊,你爹也是为你好。那虽不是菩萨, 可比菩萨要厉害得多啊。”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皇权的威力。寻常的银两和布匹沾了一个皇字, 就有了了让众人俯首的力量,更遑论是皇帝本人。皇上是天子,是真龙, 世上一切都当拜伏在他的脚下。就连他自己,在很久以前,不也绞尽脑汁要去讨好万岁, 以获得他的青睐吗
所以,他实在不应该奇怪,更不应该苛责。李越要立朝,要获权,要秉国之均,位及人臣,就必须要获得圣上的支持。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丝毫不回应圣上的感情。他对她暂时没用,所以才被她暂时撂开,而万岁只是用处大些,才能得她一二青眼。
张彩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重复,可毒蛇并未因此而停止噬咬他的内心。当他为了避嫌,只能远远望着时,却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从李越的帐篷里出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认识到,他和李越,已经缘尽了。李越不会容忍他打乱她的大计,而他亦有父母兄弟,亲族门楣。
怯弱、无力又犹豫的他,就像阴沟里的虫子,怀揣着无法消解的嫉妒、痛苦,蜷缩在角落里,远远望着天边的月亮。他连月光都要触不到了他有时在想,他还不如死在往永谢布部的路上,起码那时的李越还会怀揣了愧疚与怜悯,永远将他放在心底,而不是像今日一样,将他当作了烫手山芋,避之不及。
难道,真要像雨燕一般,在她的生命之湖一掠而过,只留下一个单薄的影子吗难道,真要任她和皇上日益亲密,终有一日步上那个他们都不想要的结局吗在痛苦的灰烬中,火焰又一次重新燃起,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绝对不可以。
他还是去见了她。李越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无要事,不要再这样私下约谈了。”
他心中酸楚,可仍强撑着笑意“要不是真的十万火急,卑职怎敢来找您。”
他直奔主题道“您不该在议和条款上一意孤行。您理应明了,万岁打这场仗的用意何在。”
月池道“我正在说服他改变主意。”
张彩深吸一口气,他问道“您凭什么说服他。凭为君当宽仁厚德的道理,还是凭放长线钓大鱼的远见”
他罕见的尖锐让她都不由一惊,月池转过头,神思不著道“二者兼而有之吧。”
张彩冷笑一声“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是怎样的人。已上种种,即便加上你所谓的情意,一样是远远不够。你在他心中的份量,绝比不上一国之利。”
月池没有被戳破的心虚和伤心,她淡淡道“我知道,但我仍要尽力一试。尚质要是只为此事而来,就不必再谈了。”
张彩心中既喜且忧,喜得是她果然存着是利用圣上的心思,可忧得却是,她这样急切的利用之心,只怕非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会反噬自己。
他沉吟片刻道“您的确是一直在尽力,能够放上桌的筹码,亦是越来越多。最开始您是铮铮傲骨,不加辞色。接着,您渐渐和他竹马青梅,形影不离。后来,你们开始心照神交,同力协契。如今,您甚至愿意沾染风花雪月,涉足孽海情天。尊严、操守,您都放弃了一部分,莫非连感情,您也要用来当作工具吗”
月池甚至能嗅到浓浓的酸味,原来又是打翻了醋坛子。她无奈道“你既然知道都是利用,为何还要在这里乱吃飞醋呢”
张彩苦笑道“心之所念,非人力可控。我虽明白根底,却也难以释怀。不过,我来此,并非是想因此责怪你。情到深处无怨尤,别说是你只是虚以委蛇,哪怕你我既无法保护你,又岂敢为此约束你。我担心的是,你拿出的筹码,远不足以撬动你想拿到的东西。”
月池心念一动,她对着张彩恳切的目光,道“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可事到如今,我已然别无选择。”
张彩叹道“您还没有明了我的意思。您做伴读时,是靠四年的同窗之谊,日夜相伴,才换来了他的信任。您为臣子时,是靠多次的出谋划策,出生入死,才换来了他的倚重。而您如今想要更进一步,您想要超脱一般臣子的界限,获得更大的权柄,就只能拿感情当作筹码。可您愿意付出的感情,却只有几句话而已。我也是男人,我比谁都明白,这是远远无法打动他的。”
月池挑挑眉“可他已然动了真情。”
张彩道“正是因他动了真情,所以他所渴求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