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法,在“蝉蜕”二字。
陈平安轻轻点头,看似随意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高人所谓的地仙,并不是说如今的金丹、元婴两境,而是上五境的仙人境,老说法了,专门形容一位常驻人间的陆地神仙。”
果然是田婉捣的鬼。
极有可能,田婉是相中了张彩芹的资质,却不愿意像苏稼那样带去正阳山,交给别人栽培,再者苏稼身份特殊,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估计田婉打算以后与白裳合谋成功后,再将张彩芹收为嫡传,或者是推荐给白裳,为自己赚取一份人情
陈平安突然问道“洪老先生铺子里的那幅惜哉贴,可是这位高人当年故意留下的”
张彩芹和洪扬波对视一眼,都不知陈平安为何有此问。
这幅字帖,在宝瓶洲山上名气不小,曾是古蜀地界一位本土剑仙的墨宝,属于他证道之前的得意之作,正因为此,反而写得格外神气横溢,笔墨淋漓,毫无老成内敛之意。洪扬波卖给陈平安的那幅,当然是摹本,但是笔意很接近真迹,极有古意,属于双钩之法,先勾勒空心字再填墨,使得惜哉贴字迹宛如秋蝉遗蜕,世间宝帖法书摹勒上石,多用此法。
陈平安就没有继续多聊这幅字帖,之后继续闲聊,洪扬波说马上要和东家一起去趟京畿之地,因为有故友相约,南返之时,他们再去落魄山做客。
陈平安就没有挽留他们,将他们送到铺子门口。
两人走向牛角渡,张彩芹不由得感叹道“领教了,滴水不漏。”
尤其是那句看似是提醒洪扬波的提醒,才是人情世故的真正精髓所在。
一来等于表明自己肯定是要参加庆典了,否则陈平安根本不必说这句话。
这是给他们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吃了颗定心丸。
再者下次飞剑传信霁色峰的,可以是青蚨坊,当然也可以是青杏国礼部。
如此一来,就等于青蚨坊帮着青杏国刘氏,与落魄山真正搭上了私人关系。属于陈平安额外送给青蚨坊一桩人情,算不得一场及时雨,却绝对能算是锦上添花。既然决定了要参加典礼,落魄山就像顺水推舟,再多给青杏国一份面子,表面上看,最少在外界眼中,就是青杏国皇帝邀请到了年轻隐官亲临京城。
就只是一封看似“多余”的书信而已,落魄山,青蚨坊,青杏国朝廷,三方皆大欢喜。
洪扬波笑道“幸好陈山主是个好人。”
张彩芹哑然失笑。
将洪扬波和张彩芹送出门后,陈平安没有就此离开铺子,而是返回后院屋子,收拾好茶具。
那位少女满脸涨红,一只手攥紧衣角,一边埋怨自己的不机灵,竟然还需要陈山主亲自收拾 ,一边壮起胆子,主动打招呼道“陈山主,我叫兰桡,名字是祖师赐下的,我是珠钗岛修士”
话一说出口,少女就差点没懊恼得直跺脚,陈山主岂会不知自己是从螯鱼背那边来的
牛角渡包袱斋这边的铺子,不都是她们在打理嘛。
陈平安轻轻点头,笑问道“兰桡,你的师父是谁”
兰桡,是小舟的美称。刘岛主还是很有才情的。
少女笑道“师尊名讳洛浦,如今就在陈山主的福地内修行。”
陈平安笑道“这说明你师父的资质很好。”
兰桡使劲点头。
是她的师父唉,必须的
陈平安离开牛角渡后,身形化虹,一闪而逝,直接来到黄湖山,看到了那条蹲在水边的“土狗”。
陈平安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忍住笑,道“难为你了。”
既然它至今尚未炼形,就可以不用视为道友了。
它咧咧嘴,晃了晃尾巴。
以前那个小黑炭在小镇学塾混日子,每天放学,就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身边跟着个身为骑龙巷右护法的黑衣小姑娘,还有一条夹着尾巴走路的骑龙巷左护法。
裴钱走路喜欢大摇大摆,穿街过巷,只要附近没有外人,经常喜欢大声嚷嚷。
“走路嚣张,敌人心慌谁敢挡道,一棍打走,若是朋友,相逢投缘,宰了土狗,我吃肉来你喝汤”
押韵是挺押韵的,就是半点不照顾那条土狗的感受。
那段往事不堪回首的惨淡岁月,有苦说不出。
就算早就能够开口言语了,它也打死不说。一开口,还了得被裴钱知道了,它都怀疑会不会被裴钱吊起来打。
当年裴钱每次教训周米粒,就是那句口头禅,“小米粒啊,咱们做人可不能太左护法,尾巴翘上天,是要栽大跟头的。”
偶尔他们仨一起蹲在骑龙巷铺子门口,晒太阳嗑瓜子,裴钱经常掰扯她那险象环生又精彩纷呈的江湖履历,和一些肯定无从考证的道理,比如“晓得么,我师父曾经与我说过一句至理名言,钱难挣屎难吃这就叫话糙理不糙,咦,不对啊,左护法厉害啊,你竟敢是个例外,狗头何在来来来,敬你是条汉子,领教我一套疯魔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