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藕汀记住的那一小撮浩然天下大修士,无论是谁,再如何的性情诡谲、行事乖张,终究有迹可循,能够揣度几分,但是眼前这位斗笠汉子,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下一件事会做什么。
比如白帝城那位魔道巨擘,遇见了,只要不聊他的师父,都好说。
郭藕汀一直不觉得柳七是最被低估的修士,他始终坚信郑居中才是。
又比如那个左右,孤傲至极,难以亲近,那么只要别去主动招惹他,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但是那个身为圣人后裔的读书人,行走江湖连姓氏都舍了不要的剑客,真是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
阿良大笑着摆手道“算了,不用盛情邀请我们登船同行,我要与好兄弟一起骑马游览。”
郭藕汀有些意外,阿良何时转性了山上修士,见机不妙,找台阶下,谁都会。可这个狗日的,从来只会找台阶上。
渡船再缓行水中,速度依旧远超走马符的三骑,很快就将阿良三个远远抛在身后。
嫩道人见李槐一头雾水,帮着一语道破天机,“是那铁树山的郭藕汀。”
李槐咂舌不已,乖乖,是那个号称一刀劈断黄泉路的幽明老祖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同样是飞升境大妖。铁树山,是浩然大宗。如果说白帝城是天下野修的心中圣地,那么这位幽明道主的铁树山,就让所有山泽精怪心神往之。
嫩道人一声喟然长叹,同样的异类出身,只不过一个在浩然天下混得风生水起,开宗立派,受万人敬仰,一个在十万大山里边每天趴着看门,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受那窝囊气。
李槐回过神,又给阿良坑了一把,用行山杖戳那阿良,怒道“汀,不念丁丁你大爷的丁”
阿良一边躲避行山杖,一边抠鼻子,“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看那藕丁兄不也答应了换成一般人,喊破嗓子都拦不住那条淋漓渡船。”
李槐收起行山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总觉得那条船煞气有点重,阿良,是我的错觉吗”
嫩道人感叹道“公子开了天眼一般,真是有如神助”
阿良取出一壶皎月酒,喝了一大口,笑道“你年纪小,好多个山巅的恩怨,别说亲眼见过,听都听不着。不谈什么万年以来,只说千年来的老黄历,就有过十余场山巅的捉对厮杀,只不过都被文庙那边禁绝了山水邸报,口口相传没问题,只是文庙之外,不允许留下文字。其中有一场架,跟郭藕汀有关,打了个山崩地裂,再后来,才有了不开花的铁树山,以及那座彩云间的白帝城。”
阿良拍了拍自己腰间竹刀,“别看郭藕汀长得人畜无害,其实脾气真不算好,这条淋漓渡船,还有他腰间那把佩刀,名为枭首,实打实的血迹斑斑。腥血淋漓炼宝刀嘛,这家伙运气好,还拥有一把老祖宗品秩的照妖镜,曾是远古一尊高位神灵所持重宝,被郭藕汀得手后,大炼为本命物,光是炼化,就耗费了千年光阴。不过真要比拼刀法,我是半点不怂的。”
远古行刑台上边,甲剑,破山戟,枭首、斩勘两刀,这几件,都是老黄历上边的神炼重器,不等神灵真正行刑,蛟龙只是瞧见了那几件兵器,估计就已经吓掉了半条命。
李槐感慨道“别的不说,能够与幽明老祖聊上一句话,这走马符没白骑。”
嫩道人有些想不通,李槐对那郭藕汀的敬畏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先前在湖君李邺侯那边的拘谨,怎么回事,阿良什么剑术,你不知道老瞎子什么境界,你不清楚也没见你有半点畏缩啊,横得无法无天了。
阿良继续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拖拽楼船辟水前行的那条白龙,来自安乐寺壁画海水图,另外那条墨蛟,来自一幅神龙沛雨图。寺壁海水图和沛雨画卷,我都亲眼见过,确实各自少了一条白龙、墨蛟。”
“至于先前站在郭藕汀身边的那拨高人,是一等一的丹青圣手,其中三人,尤其擅长画龙,他们几个的名字,你在书上应该都看到过,陈所翁,笔墨若铁钩锁,可拘蛟龙画卷中。房虎卿,被誉为画中的草书圣人,除了画龙之外,各大王朝的宫廷水陆画,都以邀请到此人绘画鱼龙海水为荣。董毗陵,他在登山修行之前,是位宫廷画师,曾经奉旨画龙于玉堂院北壁,用笔极精,结果因为太过惟妙惟肖,皇帝御笔点睛之时,天地感应,云雾生成,墙上水纹作波涛汹涌状,吓哭了一大拨前去赏画的龙子龙孙。”
李槐难得在阿良这边说句好话,“你懂的还不少。”
阿良仰头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眼神深沉,“懂得多了,最怕记得住。所以才要喝酒。”
人生寄世,奄忽飚尘,年命之逝,如彼川流,未几见兮,泥土为俦,飞驰索死,不肯暂休,为之流涕,不容回思。
总把平生入醉乡,醉中骑马月中还。
李槐疑惑道“你哪来的皎月酒”
先前在李邺侯府邸那边,一人一壶,都是喝完了的。
阿良立即嬉皮笑脸,“是多年以前的一次做客,邺侯兄非要我搬走百来坛,不然不给走,盛情难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