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鸣双目微红,却没有出声。上一回他在洞庭不曾按捺住心头之恨,强要对“程方愈”出手,或当真多少推波助澜了单无意之死;这一回他再是心潮翻涌,又如何能再任性妄为一次倘又令得夏琛因此与危险多近一分,他实不知又该如何回去面对君黎,若程方愈当真是来帮手,他深知自己无论想做什么,都只得忍到这次武林大会尘埃落定之后。
他咬了咬牙,将不自觉握起的右手强自舒平,平复表情“程左使言重了。这两日建康发生了些事,只怕情形比左使所料愈发不妙。当日君超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此行凶险万分,他独木难支,故此向拓跋教主求助,我记得教主明明答应亲来,怎么却又不顾念这”
言及至此,他忽忆起什么,面色微变,语声转急,“我记得君黎送书至单先锋,得的回信亦是拓跋孤将赴建康绝非君超误会为何结果来的却是你程平回谷省亲,难道更应留在青龙谷的不是你”
程方愈闻听至此面上笑意稍敛“平儿回青龙谷了”
沈凤鸣忽有了个极不好的预感,劈手便抓向他衣领“你不知道拓跋孤没有告诉你他出尔反尔,究竟想做什么”
程方愈不避不退,却也不肯由他如愿,右手一抬,拿向沈凤鸣手腕,将触未触,指已灵活如化游蔓,便要顺他小臂擒缠而上。沈凤鸣腕上转动,不待他缠实先自隙缝间灵活翻出,但手上去势到底是阻了一阻,难及对手颈领,当下里五指向下一张一旋,又捏向他衣襟,袖间隐刃似有意似无意的,已向掌心中滑去。
“沈大哥”夏琛不虞他忽然便动手,脱口喊了一声的光景,两人已过了两招。夏琛只怕闹僵,仓促伸手相格。他身手虽不比沈凤鸣,不过沈凤鸣见他插手,微微一怔,掌臂稍许伸缩,尚未滑至手心的匕首重新隐入袖中。目光对上程方愈并不戏谑的面色,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适才的一瞬,是不是出于那埋藏在心里十八年的本能竟忘了那些隐忍,不知不觉便欲向他递出杀手。
稍许的迟疑已足够夏琛一把握了他手腕,“沈大哥,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沈凤鸣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在程方愈面上,强抑的口气阴沉如铅“拓跋孤留在青龙谷究竟有何图谋,你说清楚”
程方愈面色也阴了些,吸了口气,“沈凤鸣,你最好弄清楚,青龙谷是我们地头,教主留在自己地头上,做什么你管不着”
顿了顿,他又加一句“如果真有人要为此遭殃,那也只怪他自己送上门去”
“你说什么”沈凤鸣怒极眦目视他,半晌,忽松下面色冷笑“是么那么令郎若有任何不测是不是也怪不得别人”
程方愈目色移动,口唇也动了动,似欲反驳。夏琛看出他的犹豫之色,忙道“程左使,内中必有误会,”便也不管不顾,先自把沈凤鸣拽到了桌边,“这个当儿了,我们先先坐下来,把眼下的事情说清楚,可好”
程、沈二人对望一眼,未再说话,只有目中掩不去的蔑视与隐火,荧荧欲燃。
冬日凛风吹过幽林,枯叶发出毫无生机的槭檫之声。
墓后的人在听到朱雀的问话后笑了一笑。“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在这里。”
“意外,怎么不意外。”朱雀表情依旧冷漠漠的,“好几个消息都说,你此际应该在建康。”
他拍了拍双手上的土尘,“我本来真的信了,我以为你再怎么样,总不会拿夏家庄的存亡冒险那毕竟是你母亲这边唯一的亲眷了。”
对面的人面色不变,“后来呢”
“拓跋孤。”朱雀收敛起面上淡冷,语气转肃,“我不与你兜圈子。今日我来不是找你,不管你是为何决定留在此地,准备做些什么,我只告诉你,我朱雀今日是给我那个徒弟来提亲的,你最好不要与他为难。有什么恩怨,都不在今日。”
“是么。”拓跋孤只道,“我若不信呢”
朱雀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拓跋孤忽亦收敛起容色,迈步向他,“你,大内第一人朱雀,我拓跋孤多少年的夙敌带着你的得意弟子,黑竹会之首,大闹过我青龙谷的夏君黎带了你的殿前司长,趁着我离开便在我的地头横行无忌的张庭更带了数百禁军,被坚执锐,就在我青龙谷外,明火执仗行若无人”
他愈说愈是面色深暗,“你要我如何信你只不过是来提亲,朱大人,换作是你可相信你以为区区哪个亲眷就能叫我再将青龙谷向敌人悉敞以待你以为我还会上第二次当”
“我既为君黎提亲,自然要与他同来,至于张庭与禁军都是仪王的随卫。”朱雀淡定道,“这是王府行制,仪王身份特殊,他要来青龙谷,随行人众,亦非我一人制下,你大可不必草木皆兵。”微微一停,“话我都说清楚了,教主若是讲理,想必不会拦阻,待我见过卓燕,商定亲事之后,自会离去。”
他甩了甩衣袖,算与拓跋孤告辞,方转身,迎面树木影绰间,隐隐约约漏出又一个人影。
朱雀神色微变。月白的袍,火红的绫,在这肃冷枯冬之地,如烈日忽然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