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不喜听命于慕容尤其是,遇见沈凤鸣和他母亲之后,对那时所处境态愈发厌倦。他与俞瑞提起过,想要退出,可俞瑞没有当一回事终至有那么一天,彻骨在任务之中再度失去了旧友,愈发迁怒于慕容与在慕容命令之下的那个黑竹。他在那一天生出一个令自己心惊的念头一个与他往日信奉之念相悖的念头。
这样的相悖令得他在那天喝醉了,来见他们母子,将关于自己的一切说出来,也将自己隐藏了那么久的心意说出来。面对他们之时,他意识到其实那个念头也未必能称上种背叛或许反是种拯救。只要慕容死了,一切都能了结,黑竹也能回归往日的秩序,便如他在那封丢失的信末所言,“回到以前那个干干净净的黑竹”而他自己,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也便能放心地带上对自己更重要的两个人退出这个江湖无论此后是与他们一起生活,还是各奔天涯。
那天晚上,沈凤鸣的母亲彻夜未眠,给他写下了留书,可第二天他没有来因为那天他去见了青龙教的人。他见的人很可能正是程方愈。
直到天黑,沈凤鸣才在逝去的光亮里等到了彻骨回来,可他心神不宁他毕竟还不是一个能淡淡定定出卖旁人的老手。那天他在幻书上看到那段荧光了吗夏琰不能肯定。可无论他有没有看见,他都作了决定,“明日一早,你们在家等我。”他是这么说的。不管这对母子愿不愿意将将来交予他,他都决定了,要带他们一起离开此地。那枚黑玉扳指或许是俞瑞曾许予他的某种未来可他已决定不要。他将它与给俞瑞的信放在一起,准备临去前一起留在俞瑞的屋中。
可第二天早晨,他却没有如约出现。夏琰起初也未曾想通是怎么回事,直到他忆起了吴天童与自己说过的残音镇当日情形。沈凤鸣信中曾解释,吴天童昔年代号“悬河”,算得上是彻骨的知交吴天童说他当日没有在残音镇上,恰好跟随慕容出去了。此事彻骨事先定不知情,及至发现悬河竟是跟去了慕容身边,自不希望自己的知交因这次埋伏有了三长两短,是以追了出去。当时的彻骨,根本不曾想到,青龙教要的本就不仅仅是慕容他与程方愈之间的约定,原只限于慕容一人的性命而已。
所以在最后面对程方愈时,他才会说,“你已得了慕容,为何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而程方愈说,“对你这样的人,我不放心。”
他当然有理由不放心。一个能出卖自己人的人,他又如何敢信在他看来,说不定这一切不过是黑竹内讧之中的一点借刀杀人的手段而已于此,彻骨没有任何办法辩白。
夏琰将杯子轻轻握在手里,杯中已经没有酒。他叹息了一声细细想来,彻骨,我们当年也许竟也有过一面之缘
他犹记得在十八年前青龙谷外的酒馆,那些黑衣人是如何埋伏了新任青龙左使的程方愈。若不是他与师父逢云无意中撞见了,先行出声提醒,或许最先血溅当场的便是程方愈也说不定。自己那时哪里又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不过是觉得鬼祟之徒当是邪恶之辈,便站在了青龙教那一方。恼羞成怒的黑衣人果然向他出手,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是“程左使”从黑衣人手下救了幼时的自己。虽如今得知自己的师父原是昔日阑珊大弟子,想来即便没有程方愈,师父总也不会让自己有事,可这亦抹杀不得那番救命的恩谊。
他脑中竟也混沌。直至今日,他还是难以分得清“好人”与“坏人”,甚至越来越分不清。那天黑衣人的偷袭虽说功亏一篑,更折损了人手,但青龙教亦全靠了单疾泉斜里出手拦下了杀招,方保得程方愈安然无恙单疾泉自己却也伤得不轻,足见当日的杀手绝非易与。那次任务,应当也是出于慕容的命令吧那个递出杀招的黑衣人可就是彻骨么如果他趁手的匕首不曾给了沈凤鸣,会不会便得了手
如此,便可解释了最后那刻彻骨对程方愈说“你是公报私仇”的意思。而程方愈回答他,“是公报公仇。”在程方愈眼里,一切都不过是两方相争不得不为的手段而已黑竹刺杀他是如此,他对黑竹赶尽杀绝亦是同样。酒馆的埋伏当然绝非青龙教与黑竹的第一次交恶,若追根溯源,竟难以说清,究竟是谁先对谁动的手,究竟是谁的错。
“他们早早退出黑竹、离开江湖,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是不可能相见,心里也便不悬着此事,一夕陡遇,总是百感交汇。”沈凤鸣道,“我记得我爹刚死的时候,家里哭丧,我大娘,就是我爹的正房,教训我们几个孩子,说长大后定要给爹报仇。后来离开家,我与我娘提起,她却说,你想报仇,就去报;不想报仇,就不报。我说,我不知道我想不想,才来问你。她说,你现在还不知道,将来长大了,就会知道了。其实当时她若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无论是说我要去报仇,还是不要去,我都必将奉之为一生之信念,坚守不疑。可现在我明白,她是不想用任何方式束缚我,哪怕她心里对黑竹大概是极恨的,却也不想以所谓义与孝令得我陷入仇恨与生杀。”
“你你说的人是凌厉刺杀你爹的人是凌厉”秋葵忍不住插言。
“是苏扶风。”沈凤鸣道,“不过凌厉当然也知情。”
“苏扶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