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时(四)(1 / 2)

月中僧 再枯荣 2741 字 2022-12-30

二更已半,厢坊的戏台子散场,敲了几声金锣,明日请早。

月浓入窗白,了疾朝窗外瞅一眼,起身到罩屏外供了一炷香,“大嫂,快吃了饭回去歇息,天不早了。”

月贞益发细口细口地捱延,端着饭碗,眼睛跟着他溜出去。罩屏的镂空雕花将他的侧影切碎,一并连月贞对他先前那点不满也粉碎了。

他与别人也说笑,对旁人也和善,又怎么样呢他只给她饭吃,这总能算一点“特殊”吧。

她自己替他开脱,自己宽宥了他。笑吟吟地问“今天在宗祠,你怎的先走了”

了疾将香插在炉内,摘下颈上挂的佛珠,神色有些肃穆地走进来,答非所问,“过继了子嗣,你在李家就不能再脱身了。按理说,你与大哥还完全礼成,原本还有退步抽身的余地。这会想走也晚了。”

“我走哪里去”

“回家。”

月贞舀了碗珍珠元子汤,噘着嘴朝碗口吹气,不以为意的态度,“就是没过继子嗣我也回不去。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又往回接的道理”

了疾听出她话里藏着淡淡心酸,眼定在她身上片刻,“大嫂,你到底懂不懂守寡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懂不就是一个人守着块牌位过一辈子有什么难的。你不也是一个人守着几尊石像过一辈子”

了疾在榻上打坐,撩开眼皮笑了笑,“不一样,我心中有佛,你心内空空。人的心一空,什么也守不住。”

炕桌原本有盏青灯,一并给他挪到了饭桌上。有片月光渗进窗,落满他的肩背。月贞看他像一块千年不倒的磐石稳在那里,她则是石头底下的一簇野苔,悄无声息地朝嶙峋怪石上爬去。

“你怎知我心内空空呢”她忙把汤喝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地挪到对榻,托着腮歪着眼睇他,“要不我也跟着你修行吧心里也修一尊佛住进来,不就不空了”

了疾看她的眼睛在月光里轻轻荡了荡,须臾就静止了。他端回脸去,肩背挺得笔直,“傻话。”

月贞应时应景傻兮兮地笑两声,走去将她的碗端到炕桌上来,把汤匙搅得叮当作响,“我问你,空馕子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空馕子”

“珠嫂子讲,霖二爷在行院里给人掏空了身子,现如今是个空馕子。我不大明白,也不好细问别人,她们要笑话我。”

了疾神色有一丁点难堪,瞟她一眼,她在对面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模作样。他“吭”地咳一声,“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意思。”

月贞把上半副身子欠到炕桌上,“用什么怎么用”

“吭、”他又不自在地咳着,“不该问的别问。”

他阖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月光里颤了两下。反正他看不见,月贞更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笑得几分鬼祟。

她未必那么笨,这些人说话遮遮掩掩的态度,她也猜了个八九分。中看不中用嚜,一定是床上的事。霖桥虽然与芸娘不大亲近,却常到行院里去逛,可见男人转来转去,都是在女人的钗裙边打转,把魂儿丢在女人窝里了。

但了疾不同,他的魂镇在佛堂,不在女人堆里。

“你瞧这些元子做得真像珍珠。”月贞心里愈发欢喜,送两颗元子在嘴里,甜得弯了眼,“还有陷哩。你要不要吃”

了疾一瞥眼,恰对上她举过来的汤匙,流着甜沙。“你自家吃。”他说完便把眼转回去,又阖上了。

耳畔,蛙蛩细细,嬉声潺潺。

懒云轻堆,日阴稍转,已近六月。一连几日霜太太给了疾预备的宵夜都吃尽了,霜太太只当他是佛心松动,还俗指日可待,高兴得要不得。

不想这日晨起,陡然听见了疾要与和尚们先回钱塘,急得她跳将起来。

跟前婆子忙去搀她,两副臃肿的身子一齐捉裙往屋外赶。路上婆子说“我听见鹤二爷吩咐车马,上去问他,他才说丧事办完了,要赶回庙里去。我叫他等着一道回钱塘,他哪里肯听太太别急,这会大约还在门上。”

二人暨至大门,远远看见了疾与一班和尚在假山前说话。霜太太人还未奔至,先一声哭嚷出来,“你就急着撇下我,几天也等不得”

了疾一回首,霜太太花团锦绣的身躯已奔到跟前,攥着他的肩又捶又搡,“这里再几天就回去的,你急什么我生养你一场,你就在我跟前待不住”

恰逢琴太太领着两个媳妇并小姐要到街上听戏,走到门上来,听见她姐姐哭骂,知道原委,也远远帮着责怪了疾几句

“鹤年,就是要回庙里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过两天咱们都要回钱塘去,你等着一道走。你一年到头拢共在你母亲跟前几天好容易多待些时候,非要惹你母亲淌眼抹泪不自在。”

了疾听见,侧身向几人行礼,在地上几个斜长的影子里认出月贞的。她跟在琴太太身后,站定了也有些不安分,鬓上一支珍珠流苏步摇晃荡未止。

他分辨了两句,“时近初一了,庙里要开仓舍药施粥,我得先行一步。请母亲与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