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他们杀人以为功,蛮横粗鄙,不知敬畏,怎会明白这天地间的至理
庶民百姓自然也是从来都不懂得道的,虽然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生于乡间,死于田头,按理来说,比任何一位在朝或在野的文人雅士都更近于自然,但在那些人的眼中,他们活得并不比虫豸更优越,为糊口养家的劳作已经用尽了他们的心力,又哪来的闲情去修身齐家
他们愚笨的头脑只配接受自上而下的“教化”,正朝立国近百年,数以千计的底层官吏每年勤勤恳恳,也不过指望这些百姓能勤耕细作,安分守己罢了。
即便如此,每年仍有大大小小的犯上之事报到当今天子案头。
封深说自己是“军人”,按此地理论,他应当被归为武夫一类,不过他孤单单一个人来到这里,倘若无人发现他的才干,将他提携起来,像他原本打算那样地行走人间,只能被论为一个“平民”。
按陆定渊的梦中见闻,封深出身于星海另一侧的神异之国,连那如龙似凤的神兽都能作为坐骑,各色异族混居,无分彼此,还在天上天下创造了无数令人望而生畏的神迹,将来自这样一个世界的他按此界凡俗的规矩分类,那简直是个笑话。
陆定渊已经给他做好了三份身份文书,放在县衙的书案上,只欠一两个印章便能起效。
他还没有将它们拿给封深看,因为他还不知道他的决定。
倘若陆定渊的安排没有意外,卫所军和守备军已经各自开拔,昌江城位于二者之间,犹如即将面临惊涛拍打的礁石,看起来似乎已经岌岌可危,不要说那些少年乡兵在封深手中至少大半时间都在“不务正业”,就算他们抓紧这一二十日勤学苦练,勉强出师,面对着两支加起来足有千人的官兵正军,结果不是白白去送人头,便是转眼哗变,各自逃散。
昌江城有极大可能在这场劫难中安然无恙,但也有可能从此被从东南地界彻底抹去名字。
不过陆定渊并不为此感到有何忧虑,就算昌江城真的无了,那也是它命中注定如此,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能死的人,也从来没有不会消失的东西。
陆定渊静静看着封深思考的脸,或许眼前的这名少年最终也会死去,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以后了,那时不仅陆定渊自己,甚至正朝都早已灰飞烟灭,这世间也早已沧海桑田。
将目光转回现世,无论昌江城的安危还是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这一切都是小节。
唯有封深想要怎么做,才是他如今所关心的。
他知道自他们二人相遇之后,封深就一直在“看”,透过陆定渊去看,透过被他经手的数十条人命去看,也通过这一座城的百态人生去看着人世。
虽然是陆定渊的缘故,本能仅凭一身本事就遍历四方的他也被留在了这方寸之地,但这并不影响封深窥一斑而见全豹。排开一些地理气候的不同,昌江城在他们两人来到之前,是一个实在平平无奇,在正朝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小县城,这城里的人不比别地城里的人更好或更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在别处也一样发生。
大正王朝就是由成百上千这样的小城,及其这些小城之下如恒河沙数的村庄组成。它们从来都是如此松散地从天南遍布到海北,脆弱得难以抵抗任何一点大的天灾人祸,同时又是联系紧密,像一棵树上长出来的成百上千极其相似的树叶,还有就是顽固无论这些正朝基石的哪一块被天灾人祸毁去,只要那些地方还有土地,人就会像野草一样再度在那些地方生长起来。封深却不是野草,他注定会长成像陆定渊在梦中见过那般的通天巨木,昌江城容纳不了他,上下两江对他而言连浅水也算不上,他需要更深厚的土地,更宽广的天空,以及更强大的敌人。
熟悉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
“垂光,”朱景泰爽朗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从今往后,你我面前就再无阻碍了我要做千古明君,你要做我最贤明的臣子,百年之后,你我同葬一棺,树碑立传,直到千秋万代之后人人都称颂我们的贤名吧”
他也记得那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力度,和那张曾经让他愿以性命交付的笑脸。
然后这一切都变成了这世上最最让人恶心的东西。
早已应该死去的记忆再度袭来,陆定渊的目光渐渐变冷,这个时候,堂外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