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的,下坡的路口处却还有别的人等待。陆定渊认得出当中那人身上尤带血痕的服饰,彼时昌江城城头抵挡倭寇的人约有一半都是这样的衙役服,这中年男子不意外便是他们的头领,其人身量不高,面孔端正,眼神看向他们虽有一些畏惧和讶异,却也算得上清正。
陆定渊知道这个捕头为什么怕他们。
他不意外封深杀了二十多人,再多几倍也是理所当然,他又不是人。至少不是凡人。其他人却很难有陆定渊这样的淡定,他们眼中的封深也许是个救星,恐怕更是个杀星。
这倒不算坏事。毕竟世人捧高踩低,不管要做什么,不怕被人怕,只怕人不怕。
大正朝第一号杀星陆定渊这样想。
封深默默地跟了上来,山道狭窄,他却能如履平地般与他并行,两人下垂的手间或还会轻轻碰在一起,就像之前。
可你那么快学会说话做什么。陆定渊面无表情地想。学得太早,就容易变坏。
在山下迎接他们的是昌江城的林兴贤林捕头及一名师爷,一名文书,后头二人虽不能上城墙,也在调集物资守城时出了不少力,见到陆定渊时,他们也像林兴贤一般为他的容貌吃了一惊,昌江虽小,也是有那么几个出众人物的,与他相比却仿佛云泥之别。
显而易见的是,这三人都没有将这个救了整整一座城的少年的同伴同那个传说中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毕竟此时陆定渊的死讯还未在东南官场传开,他的影子仍然像山岳一样笼罩在众人头顶,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带着一种完全发自内心的恭敬,他们将封深和陆定渊迎入逃脱大难的昌江城。紧闭的城门已经大开,在封深折返来找陆定渊的这期间,城中的百姓已经出来拖走了城外那些死的和活的敌人,死的堆在路边,活的带入城中,同那些从北城门闯入的山匪盗贼绑在一起。在天降救星之前,昌江城的人对他们怕得要死,如今则是恨他们恨得要死,只是因为有人说要暂留他们的性命,他们便没有扑上去将他们乱殴至死。
陆定渊和封深入城时,在路边忙碌的百姓先是在看到他们的脸之后倒抽一口冷气,即便陆定渊已经在入城前命林兴贤等人不要作任何昭示,封深此前在城中短暂的露面却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此生难以磨灭的印象,人激动到极处反而说不出太多的话来,当封深和陆定渊穿过南北长街,一个又一个的百姓面向他们低头敛首,双手拢在身前,深深地弯下腰去,流着泪喃喃致谢。
陆定渊沉默地经过他们,在踏上县衙前的石阶前,封深的目光在街角一瞥而过,看见一对母女正行过礼后直起身,母亲眼睑红肿,满面疲色也掩不住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感激,她的女儿抱着她的腰依偎在她身旁,睁的大大的眼眸中既有对封深十足的敬仰与崇拜,又有也许她自己也不能发觉的莫大好奇。
他跟着陆定渊走入县衙。
他们这一行人没有过屏门入两厢,去往回廊后的三堂议事,反而不知不觉间以陆定渊为首,在他的带领下直入公堂,林兴贤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名美貌至极的青年步到三尺法桌之前,态度轻慢地敲了敲桌子,看向大堂正中那块牌匾。
“明,镜,高,悬。”
他一字一字地念道。
他如此冒犯,林兴贤却不知为何不敢说话,然后见那人转过身来,林兴贤目光一凝,仔细辨别,片刻之后他大惊失色,扯着另外二人连忙跪下。
“下差拜见大人”
陆定渊平静地看着他们的头顶。
昌江城的人们在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即使大难临头,也不知道自己挡了谁的路。
陆定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