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座品字形的建筑,前排阔气开敞的厅和左右两间耳房。穿堂而过,四根通天红色抱柱顶着彩绘繁丽的藻井。再向里,左右各一座梨木雕成的榻门,他牵着她推开其中一扇,三进的通室展现在眼前。
明次间以金、红两色装饰,绣帘垂帏,雕梁彩画。帷后半遮半掩的架子床,隔得远,瞧不真。
薛晟停步在门前,取下她头上的帷帽抚了抚她软嫩的脸,“叫人备了热水,你一路劳顿,先梳洗一番。”
顾倾点点头,转身跨入明间。身后的门被从外阖上,她对着眼前这座美好华丽的房间兴叹。
入京这些年,供她栖身之处,或是柴房陋室,或是拥挤不堪的下人房。隔出三两步长宽的位置,摆一张床板,衣裳鞋袜只套,拥挤地塞在床下的箱笼里。
她早就没了家,对住的地方也不再有奢望。
她缓步朝里走,掠过榻上黄杨木的案几桌屏,窗前珠宝堆积、敞开的妆奁,烟云纱半遮的床榻,丝绸梁枕,滑软锦被,胸腔里翻腾的呕意像灌进了风,变得空荡而生疼。
一人高的四扇绣屏后,热气蒸腾的浴桶。
多少年不曾好好泡个热水浴,她早就习惯了夜里摸黑在脏污的厨后冲冷水。卖身为婢,这些年何曾体面的活过
她一件件解开素衣,赤足踏着松软的地毯跨进水里。
外间酒菜已经备好,薛晟独坐在桌畔,耳边细碎微弱的水声,仿佛近在咫尺。他捉茶饮了一口,淡淡茶烟朦胧了他的五官。
内里,顾倾沐浴毕,拥着披巾立在床侧的雕花柜前。
繁复多样的衣裙一字排开,足有十套,软纱、轻绢、丝绸、云锦,绣花、绛丝她踯躅着,指尖拨过去,从中挑了件轻薄的烟霞色束腰裙。
窸窣的步声来自身后,薛晟回头望过去,姑娘松挽长发,缓步朝他走近来。
她没有匀妆,刚洗净的面容稍显苍白,发梢隐约滴着水点,一缕碎发贴在雪白的颈上,洇湿了一小块衣衫。
烟霞纱物如其名,如烟似霞,淡淡的粉紫透着灰蓝,在不同的光影下呈现不同的美感。
她身姿纤柔,最适宜这样浅淡又宽窄合度的衣衫,窄腰紧束在绢中,袅袅婷婷不盈一握。
薛晟坐在椅上没有动,目视面前的空位示意她坐下来。
举箸替她夹了一块醋鱼,斟一盏热腾腾的酒摆在她面前。
姑娘苦着脸,小心翼翼用牙箸挑着鱼肉,半晌不肯送到唇边。
男人瞥见她的举动,不由失笑,“雀羽特地为你安排这一桌,怎不用”
门前二人不是亲亲热的说起她喜欢吃的东西她那些琐碎的生活喜好,雀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姑娘勉强抿了一小口醋鱼,蹙眉扪着胸口,想牵出一抹笑来,却是不能。
男人发觉不妥,移步上前,弯身遮住她头顶大片光线。
“不舒服”
她眸子里蕴了薄雾,渐渐化开成朦朦的水汽,湿润的发梢贴在脸颊上,被他用指腹轻柔拨开。
“车上颠得厉害”不常乘车的人出远门,的确会不习惯。
她点点头,又摇头,小声地道∶“无碍歇一阵就好了。”
她脸苍白成这样,想来刚下船那阵便不舒服了,他还带着她骑马吹风,驰骋了一路。她只温顺的听话,半句不肯言语自己的难处。
垂眸瞧她身上轻软的衣料,被未干的长发打湿了一大片,虽屋里烧着地龙,到底是凛冬时节,哪能这般不仔细
他微微蹙着眉,扶住她的肩膀轻道∶“这些若是吃不下,叫人煮些清粥,热着饮一盏,先进去歇歇,能走么"
姑娘点点头,仰头望了他一眼,含羞虚软地倚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腰上的金带镶玉扣,“辜负爷的美意我过意不去。”
清爽的嗓音因着身体不适而显得娇弱无力,一呼一吸间字字颤动在心里。
男人抿唇不言,俯身将她抱起。
身子空悬,女孩惊慌地勾住他脖子,张开水眸小心打量他凝霜带雪的眉头,见他沉郁的面容始终不见半点柔软。她有些不安,即便是相拥相亲,也始终拿不准他的情绪。两手轻搭着他的肩膀,把烫人的面颊埋在他颈窝。
手上的人轻若无骨,清淡幽冷的香气清晰扑鼻。他抱着她走入适才那间房,越过珠帘绣帐将她小心放在床上。
他探触她的额,宽慰道∶“没发热,只是精神差些,兴许是太累了。”
他挽下帐帘,替她盖紧衾被,“你先睡一阵,待”
蓦地,腰上的带扣被纤细的小手勾住。他垂眼望向帐中人,耐着性子问她,“怎么”
姑娘一双春水微漾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软着嗓子小声说∶“爷能不能别走”
胸腔内一星半点的烟火鼓噪着。
薛晟面无表情盯着眼前人,本就幽沉的眸子黯下去,他抿了抿薄唇,眉头染上明显的阴戾。
他是个男人。
一个体魄健全,壮气血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