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个婢女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厅中,诚睿伯起身告辞离去,厅里凝绝的气氛稍息。婆子过来抱走文哥儿,送到里头老太太身边去,女眷们围着孩子便又忆起了养儿育女的话题。
牌桌上的注意力被分到了文哥儿身边,牌局中断,林氏百无聊赖,回身见顾倾跟人说话,把她喊过来耳语。
”盯着外头厅里的动静,要是五爷离开,立即知会我。”今日除夕,夫妻俩必在一块儿守岁,往年他在外地不能陪她,这次是怎么也推不过去的。
顾倾点点头,小心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谁站起身离开都不免瞟上一眼。
薛晟瞧六弟带着人玩投壶,眼一抬就撞上里头投来的目光。
姑娘明显怔了下,偏过玉洁白嫩的脸蛋生硬地避开对视。
屋里一片花团锦簇安乐祥和,旁的奶奶丫头们都铆足了劲往喜庆里装扮,她这身也算鲜亮喜气,就是头上手上都素,还戴那朵半垂不垂的流苏珠子钗,手工差得很,总容易刮在鬓上。
薛谨来找他去院子里游园赏梅,思绪一倏儿断了,他懒懒起身,与几个兄长一道离开偏厅。
顾倾忙与林氏打眼色,林氏跟身边人小声告了假,走出来低声问她,“往哪边儿去了”
顾倾说跟几个爷在一处,瞧方向是去后园,林氏有点失望,想了想,打发顾倾去跟着,“等他们游园散了,立马知会我。"
雪下得细碎,点点繁繁,像浮在半空的絮子。薛晟走在人群最后,听前头高谈阔论,说时事,说京里最新闻名的诗作字画,众公子一扫在诚睿伯跟前的颓态,个个鲜活起来。
薛诚落后半步,与薛晟凑近说话,“回头。”
没头没脑的一句,薛晟凝住,侧眸不解地盯着长兄。
薛诚笑了,低声道“你那个小通房,从咱们出来就跟在后头。是不是寻你有话说”
薛晟闻言垂下眼,面色不变,瞧不出半点动容。
只是袖中手掌回握,轻捏住织金绣彩的澜边。被兄长打趣,心里难免一丝不自在。
薛诚温笑,抬手拍拍他的肩,“晚膳多半都在各房单独用,里头也快散了,后头的时间顶宽裕。今晚曲家巷有舞狮子焰火戏。你去说一声,也免她心急。”
薛晟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解释多余。
薛诚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拍了下他的肩,极是欣慰的样子。提步快走几步,含笑追上众人。
薛晟站在梅树下,被兄长适才一番指点,有些哭笑不得。
女孩没有跟上来,他抬手折下一段梅枝,开口道∶“不过来么”
顾倾磨磨蹭蹭上前,“爷”
她当然不会蠢笨到跟着人还故意给人发觉,一张漏洞百出的网子张开,要不要跳进来,由着人自己选。
他固然也可以不理会她,依他以往冷淡的性子,随她跟上一整天,眼角许都懒得赏一记。或是板着脸斥两句,警告她与林氏莫再生事。
可他没有,长指捻着花枝,将雅洁的白梅揉成一团。
他知道她不会莫名跟着自己。
这些日子她不露面,比谁都沉得住气。
薛诚他们去得远了,连笑语声都再听不见。
薛晟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她交握在身前的手上,“说吧,有事”
顾倾声音低低的,打量着他的表情,“爷别生气,奶奶想您陪着过个节,您瞧在大年节上,能不能赏个脸,哪怕陪奶奶坐上一小会儿"
薛晟轻哧。不知该嘲林氏,还是该嘲自己。他不想在这样的大好节日里去想这种恼人的问题。不想费神去想如何应对林氏。
他闭口不言,见视线内相互捏握得泛白的那对小手半遮在碧色的袖子里。男人抿抿唇,抛掉手里被折得不成样子的花枝,缓缓伸出手掌,握住了她的指头。
顾倾有些意外,下意识缩手,竟没能挣开。
他将绣兰花的袖子翻起,露出她左腕上被刀剜过的伤处。
姑娘哑了声,抬眼见他低垂的睫毛上落了一点雪絮,随着眼睫微微颤动,润成一点湿湿的雾。连他冷肃寡淡的表情也变得氤氲。
雪沫子拂过鬓边,点点纷纷扰人。伤口已经结成狰狞的疤,其实就算适才被薛勤强行拉扯过,也并不觉得多么痛楚。可被他用这样的眸光瞧着,那伤处仿佛又有了感觉,丝丝缕缕泛起莫名的疼。轻柔的雪籽落在嫩白的手腕上,化成细小的一滴水点,他用温热的指尖抹去。顾倾一颗心绷成勒紧的弦,连呼吸也跟着压抑。
薛晟短暂松开她的手腕,取出袖里一尘不染的丝绢,轻裹住她尚未完全消去的疤痕。
这一刻气氛刚刚好,风轻雪静,良辰美景。
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不必想。
他小心抚平丝绢挽成的结,轻柔将碧色的袖子理回原样。
相握的手松开,掌心温热的触感被空荡幽凉取代。手腕上挽着的丝绢沁着微微的寒。顾倾轻抿住唇,目送男人转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