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清早院前那棵梧桐树上,浅浅结了一层白霜。
顾倾站在天井里,抬起头,只望得见一片模糊惨淡的晨光。凉雾尚未散开,穹顶犹如一张灰蒙蒙的大网,将庭院并行人牢牢笼罩在暗影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面前的门被人推开,昨晚上值的忍冬手里端着水盆,打着哈欠从抱厦跨出来,给外头的冷风一吹,下意识缩紧了身子,顾倾上前稳稳扶住她手里摇晃的铜盆,压低声问“爷跟奶奶起了”
忍冬撒开手,拢紧身上淡绿色比甲,同样压低了声道“起了,昨晚爷没歇睡房,在西边稍间瞧了半宿的书,奶奶心情不大好,两人怄着气呢,你进去仔细点儿。”
二人话未说完,就听里头传来一声不耐的唤,“顾倾来了没有”
忍冬听得一悚,忙接过水盆去,朝顾倾打眼色催促她快些进去。
略显幽暗的内室里,五奶奶林氏穿身水红色绣百蝶软绸寝袍,肩头披着蜜合色金丝夹棉短袄,刚洗过脸,黑亮的秀发服帖地披在肩头,坐在妆台前不耐地等人替她梳妆。
顾倾在几前烫着茶壶的泥炉上烘了手,快步走到林氏身侧,先垂首蹲身请了安,才取过象牙梳篦替她顺发。
林氏从镜中瞧着顾倾,姑娘年岁轻,脸蛋柔嫩得像刚剥开的荔枝,仿佛掐得出水珠。
几个贴身服侍的人里就数这丫头颜色最好,她刚嫁来诚睿伯府那会,顾倾年纪还小,模样青涩尚未长成,却也已经隐有妍丽的姿态。林氏不喜下人妖调,怕分去丈夫薛晟的注意,远远把她打发在后厨做粗使。
这丫头倒也认命,踏踏实实干了几年粗活,从没随意进出过她的院子,没在薛晟面前露过脸。
只是婚后这些年她跟薛晟聚少离多,新婚没两个月他就外派江州,年节奉命回京述职又要忙于奔走应酬,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夫妻俩向来没什么话讲,薛晟为人寡言冷淡,独处的时候也不见热情温存,她虽有心拉近夫妻关系,可碍于脸面,也不好太过主动卑屈。便没有貌美的丫头在身边分薄关注,夫妻之间也未见如何热络。
这两年她心中苦闷,越发易怒易躁,身边得力的人撵了两个,又到婚龄外放了两个,一时没有合适的心腹。冷眼瞧顾倾倒算得上稳重踏实,试过她几回见确无外心,又觉出薛晟不是那种贪色浅薄的人,这才放心破格留用在身边。
“奶奶昨晚没睡好么,瞧眼底都青了。”顾倾一直没抬眼,任由她自镜中打量自己,麻利地替她盘好发髻,用细小珠簪别住发尾,“待会儿爷去了,奶奶用热巾子敷一敷眼睛。”
林氏瞥向铜镜,抬手揉按自己红肿的眼角,昨晚她蒙头在被子里悄声哭过,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只能化作无声的苦泪吞进肚子。
“爷还在稍间么”她犹豫地问,如果面前换作是忍冬,她是问不出口的,熟悉的下人哪个不知她情性她一向最是心高气傲,不愿在人前表露出半分卑微的依恋和倾慕出来。
顾倾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朝外瞥了眼,“奴婢适才没注意,要不奴婢去看看待会儿到了前头,老太太少不得要问爷的行程,奶奶答不上来 ,倒也不好。”
林氏绞住袖角,心念转了又转,昨夜他来她房里,正是老太太催促之故,今日晨省,众人必然都等瞧她如何答话。迟疑地点点头,“问他,待会儿可要去上值。”顿一顿,又吩咐,“提醒他过两日舅老太爷的生辰。”
“哎。”顾倾痛快地应了声,在几前斟盏茶,端着茶盘一撩帘便走去稍间。
晨光微曦,敞开的菱花窗外掠进几缕温柔的光线。雾色散去,窗前供着的错金博山炉中,沉烟袅袅迎合着微凉的清风。
隔着半透的青纱帐屏,男人背身正在着装。肌理分明的背脊线条完美流畅,力与美结合得恰到好处,宽肩窄腰健膊一瞬隐在玄色金纹的妆花袍服中。
姑娘停步在几步外的珠帘后,敛裙低身行礼,轻轻喊了声“爷”。
薛晟理好衣装,颀长身影自屏后绕出,冷玉般的面容之上一丝情绪也瞧不出,随意瞥了眼顾倾,便行至案前将昨夜未看完的那卷书册握在手里。
一回身,姑娘不知何时到了身前,一尺前后的距离,满室沉香中便多了一抹干净而清幽的香气。
姑娘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一手持着茶盘一手虚虚点了点他肩头的方向,“爷,您肩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左肩靠后的位置湿了一片,他习惯清晨冷水沐浴,料是方才没有完全拭干,被水珠弄湿了衣衫。
“爷要换一件么”知他穿衣向来一丝不苟,爱洁又端严。
薛晟抿抿唇,目光在姑娘迎着光线、透亮莹润的脸上淡淡掠过,垂低眼睫覆住眸光,道“不必。”
顾倾退开几步,将茶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奶奶身体不适,特着奴婢来送送爷。叫问问爷待会儿是去衙门上值,还是访亲觅友,奶奶盼能知会一声,也免老太太那里交代不住。”
闻言,薛晟几乎立时恼了,昨晚才被老太太着人“押送”过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