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简桃手指陷在掌心之中,拼命对抗即将删除和模糊的关键帧,大脑也仿佛因为强行留下某些注定要删除的记忆而钝痛起来。
不知是多漫长的拉锯,她隐约记起他高三的学校和地址,记得他蹙眉垂眼时眼皮上那颗小痣,以及戏谑时,有意无意挑起的唇角。
这一次,她记住了。
十二月,大雪。
下周芭蕾比赛,她第一个上场。
他曾错过。
智能购物已经入侵到如今这个时代的每一个角落,她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自己买过票,记忆中只剩航班和工作人员提前规划好的章程,又或者是随叫随到的私人司机。
简桃并不熟练地在这一年穿梭在高铁站中,穿着一中发过的已经被洗得泛白的校服,背着沉坠的书包上下奔忙,跑起来时,能听到久违的,很多书在背后撞荡的声响。
她买了去凌城的高铁票,看着熟悉又不熟悉的高铁站和车窗外的景致,走过陌生又并不陌生的高速路
然后,抵达谢行川高三这一年的学校。
她无数次遗憾自己来得太迟,而今天,终于如愿。
凌城附中正下晚自习,熙熙攘攘的人群鱼贯而出,她忽然失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群里,倏尔在女生们频频回头的视线中捕捉到他,他戴着耳机,步履匆忙。
他瘦了好多。
她忽然难过。
简桃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他走出,不知怎么,走出校门时谢行川朝快到她的方向看了眼也可能只是有人在讨论他。
可看到他这张脸,又觉得,能见到,已经是幸运了。
那股阻塞感如气泡般接连消散,她忽然,又觉得开心。
有对话闪回过脑海。
谢行川,你觉得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
爱是,不开心的时候,看他一眼,就开心了。
终于,在他背过身走出去许多步后,简桃踮脚喊他“谢行川”
人潮之中,那人脚步顿住。
似乎觉得不可思议,第一秒他并未回头,半晌后摘下一边耳机,最终,那么讨厌麻烦的人,还是不厌其烦地回过头,去确认一些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人潮如织,疾步穿梭在他们身侧,叠影之中似乎被拉出漫长的通道,他们定格,只是对望。
他朝她走来过太多次。
大雨中,大雪里,狂风夹杂的夜里,她无数次在想,如果有机会换她先行,她会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他。
简桃抬腿朝他跑去,确认自己并非幻象,伸手扯住他领口,少年因为力道而不得不俯身下来,她踮脚,亲了下他侧脸。
零下十度的气温里,连呼吸都弥漫着雾气。
错愕、意外、所有混乱的情绪混杂在他眼底,谢行川不可置信地垂眼看她,而她笑了笑,没解释。
简桃递过去一张门票“下周我比赛,记得来看。”
想了想,她又说“车开不快也没关系,赶不上也没关系,这一次,我等你。”
她退后两步,然后说,“你来了,我再演。”
半晌后,他接过她手中票根,眉眼微垂,睫毛上有不清晰的冷雾冰晶。
“知道了。”他说。
“嗯,”简桃说,“那我走啦。”
她退着步,感觉漫长执念凝结成的梦境,终因为执念圆满而一点点消融,时间好像确实太长了梦的边缘也开始坍塌。
她想总该说些告别语。
如果我遇见十八岁的谢行川,会告诉他,我爱他,胜过这世界上所有人。
她忽然发觉此行的意义,其实不是撞上他每次的欲言又止和朝向她的目光,因为他爱她,其实无需反复证明。
这一趟,是命运在等她跑向他。
简桃说“很快了,等一等。”
“嗯”
故事总要留白,全讲完的话,也没有意义。
她摇了摇头,卖着关子,仍是道“等一等。”
梦境坍碎时,这是她的最后一句。
她醒来时窗外仍有鸟叫,但阳光尤为炽烈,简桃一时恍惚,没什么力道地坐起身来。
她按了按脑袋,咕哝着问“几点了”
谢行川正在对面桌台上冲咖啡,闻言看她一眼。
“终于醒了”他道,“下午四点了。”
奉献给倒时差的睡眠,也给了她如此酣畅淋漓的一个梦境。
简桃看着他的动作,好一会儿之后才说。
“谢行川,我梦到十七岁的你了。”
“是么,”他并不意外似的,挑眉把手边咖啡换成牛奶,递给她,“让我听听,都说了什么。”
白瓷杯沿吻合掌心,递来恰好服帖的温度。
简桃看着水面起伏,轻声说。
“我说,让他等等。”
等一等,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你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