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遗的一剑雷霆消散在山色当中。
朱紫阁扶着一支竹轻笑起来“摩厌百城算不得什么。可你堕魔了九百年,心里怎么还执着剑阁呢”
半城金黄半城青,半城仙山半城魔。
夏遗踩着一地金黄,慢慢抬起剑,双指拂过剑身,指腹上沾了一点红痕。
他咧开一个满是血腥气的笑“摩厌百城算不得什么”
朱紫阁按了按眼尾,那里有一线伤痕,正在慢慢渗出血。
夏遗刚才那一剑,竟是伤了他。
朱紫阁却又笑了起来“好凶的杀意。”
“你对他的杀意这样大。所有人都觉得,堕魔一定是你的错。因为你有一颗魔心,因为你的师父是剑尊。一定是你辜负了他的苦心,浪费了他六百年的时间。可惜剑尊的一片仁心慈念他们不都这么说吗”
自陆渐休在天宫中挑破夏遗堕魔之后,这件乾坤中已被时间掩过的旧事就再次喧热起来。
就连鲜少出门的夏遗,都已在别人口中将自己的故事听过一遍又一遍。
只要听到“夏遗有一颗魔心”,就没有人对他堕魔怀有质疑。好像,他的堕魔如此理所应当。
夏遗手中剑轻鸣,他眼底的凶戾愈发昂扬,好像对朱紫阁的话充耳不闻。
他曾经和朱紫阁打过一架。那一架打得十分不痛快,谁也伤不了谁。所以他也一直没兴趣再和朱紫阁动手。
但现在,他很有兴趣。
剑锋卷起无数竹叶,他竟将朱紫阁的幻境也纳入了自己的杀意当中,使这些幻象中的竹叶也成为了他的剑锋,每一片都有着同样可怕的杀意。
朱紫阁拂袖一卷,这些锋利可怕的竹叶化作了一缕轻盈飘散的墨色,墨色当中,只有夏遗的那一剑,杀意如锥直刺向朱紫阁的眉心。
“你为什么会堕魔”朱紫阁问道。他退得像风中一缕捉不到的烟,可那双魔魅的眼始终盯着夏遗,黑白之间,挖开一切尘埃,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旧伤。
“与你何干”
双文律花了六百年,教他收敛魔念、修持道心、打磨出一柄无锋剑。
他把这个弟子教成了剑阁的阁主,六百年就登上了峻极峰第九层阶,立誓要成为剑阁历代以来最优秀的弟子、最有成就的阁主,要令剑阁成为乾坤中最好的宗门
那样,才配得上他师父。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剑尊的成果,连他自己想这件事的时候,用得也是“双文律花了六百年”。没有人在意,夏遗也花了六百年去掌控这颗魔心,忍耐暴虐、压抑杀意、控制怨愤。
他很努力了。他那颗魔心比朗擎云的道种要麻烦千百倍。那些暴虐杀意怨苦每时每刻都在噬咬他的心。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痛苦他想让师父高兴,想要证明师父没有选错,想要成为师父期望的弟子。
六百年的一切,都在一日毁尽。
“是你想要我猜”朱紫阁一笔挡开他的剑锋,“你的无锋剑呢”
夏遗的杀意愈发凶烈“你死了就不必再猜了”
他的剑被折了。
因为他想要废逐一个剑阁弟子。
那个弟子在背后非议剑尊,或许达不到非议的程度,只是一时言语失当的不敬。因为那时的夏遗太过严苛,整日拿着双文律当标杆要求门下,这个弟子受不了了,就在背后嘀咕了几句,不巧夏遗听见了。夏遗坚持要废除这个弟子的修为,将他逐出剑阁。
他修行的功法是宗门传下的,他所受的护持来自于祖师,他的剑心还有祖师的照映。既然不屑于祖师,为什么不能让他把这些都还来
那个弟子罪不至此,夏遗的惩戒过了头。他错了,他可以改
他犯过很多错,那颗魔心里凝聚的是魔渊之道的碎片,他在无法自控的时候做过许多错事。
双文律都包容了他,因为他有一颗魔心。他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但他要学会控制这颗魔心。
剑阁弟子们也犯过很多错,双文律也都可以包容,因为修行路本身就是一条改过路。完人是不需要修行的。
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他说,他不能教出一个将剑锋对准剑阁的徒弟。
他说,他不能让这样一个人坐在剑阁阁主的位置上。
夏遗可以不做剑阁阁主,可以再也不动剑阁弟子一根毫毛。
可是,为什么要折了他的剑
因为他毁了一个弟子的修为吗
他可以补偿那个弟子,可以助他重塑道基,可以拿自己的修为为他补回一切,可以让他更进一步。
他犯下过更多、更严重的错,他一直在改。他已经不再是曾经每百年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造就尸山血海的大魔了。
为什么,这一次就不肯给他改过的机会为什么要否定他六百年的一切
朱紫阁挥墨泼出一片莲池“我死了,你的心也不会停。不是魔在追逐人,是人在追逐魔”
这是朝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