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雪尘许久前预料过,忘世渡的人会回来找他。
他没有死这件事,迟早会浮出水面,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换算成冥界的时间,不过一天不到。
他只是莫名纵容着自己,一直这样拖延着。
像是忘却前尘往事,忘却那些痛苦纠葛,陪着某个书呆子钓鱼种地,简单便是很好。
越这样想,越觉得从前很多执念都很可笑。
一场架,打赢了如何,打输了又如何
非要和某些仙家较那个劲
再者,他非得给亲生老子还账,亲爹以前做的那些恶事全都要靠自己扛着,凭什么
忘世渡没有他就过不了日子了
某魔尊念头一起,摆烂的态度愈发坚定。
回个屁,在这挺好。
两手下灰头土脸地回了大本营,先跑去解咒,又跟抓紧时间给黑龙尊椅补缀宝石的珠三说了情况。
十个肱股之臣紧急凑齐开了个会,研究老大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变成麻雀飞到他面前,他还觉得我碍眼,把我给变没了”
“定是那狐媚小倌迷惑了他”
堂前众臣跟着吃瓜。
凡人小倌
魔尊这是下界度情劫去了
“那也称不上狐媚挺清俊一人。”武七抹眼泪道“他还看我来着,结果他一看我,尊上就把我给变没了。”
众人听得很是好奇。
得是多有手段,才能把他们这寡王魔尊给拐到手。
当年其他妖派有意使绊子,不少变幻美人身过来碰瓷献媚的。
一会儿是娇小师妹过来寻师兄迷了路,一会儿是高冷仙尊没了功力坠落凡尘。
一个两个差点全被那头蛟当零食吃了,正主看都没看一眼。
这些年甚至有些人怀疑尊上压根不喜欢人,跟那头蛟有什么秘密关系。
原来是没遇着对的人啊
“先别管那个书生,”钱八开口了“忘世渡不可一日无君,这次护驾不周,属实是因为咱们几个都怕死,在他过生日的时候能躲多远躲多远。”
众人一致点头。
谁敢触这暴脾气尊上的霉头啊,这锅我背了。
“尊上喝醉酒冷不丁被烧了家,肯定大失颜面。”钱八又道“叫我说,咱们只派一两个人偷摸着去接他,那太不够诚意,也显不出咱们赔罪的心意,以尊上的傲气,不一走了之已经是顾念往日情分了。”
“那咱们得安排个足够宏大的场面”
“对对对,来,咱好好合计一下,要不要调动数千兵马外加放个礼花炮仗之类的”
狗头军师们自以为得了妙计,信心满满地筹备迎帝大礼去了。
千里之外的解雪尘忽然打了个喷嚏。
蔺竹第一次见隼鸟打喷嚏,看着好笑。
“笑什么。”墨隼板着脸道“时辰差不多到了,我把他们换回去。”
这几日换魂之后,那庄稼汉没干别的,平日称病不去上朝,没事在丞相府里胡吃海喝,饮酒作乐。
那身躯瞧着本就壮硕臃肿,再这样下去保准一命呜呼。
蔺竹原本想着这么换一辈子也挺好,反正这丞相当的已经糟的不能再糟了。
但他怕解雪尘担负不必要的因果,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等陈章政睡下了,隼鸟飞到房檐前张喙一拧,油黄色的魂魄慢悠悠飘出来,悬空不安地打着转。
“还有那个修士,别漏了,”蔺竹照应道“那把锄头也换回去”
“不必。”解雪尘道“这庄稼汉受不住富贵命,不换回来会出事。”
“至于那修士算他报应。”
蔺竹听得想笑“真要他当一辈子的锄头啊”
魔尊嘴角勾起,略一点头。
比凌迟处死要仁慈很多,算手下留情了。
锄头原本瘫在院子里,感受到灵力的一瞬间反应过来,惊恐万千地看见高空飘着凌穹魔尊。
是他真是他
他没有死,他来找我报仇了,就是他把我变成了锄头
喂,魔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打着你的幌子敛财,你要不直接杀了我吧啊啊啊
世界一片寂静,没人听到一根锄头的哭嚎。
丞相的灵魂被带回了丞相府,跟土黄色的庄稼汉重新调换。
眼见着那油光水滑的魂魄被吸溜回满身酒渍的胖子身体里,蔺竹蹲在梁上看得感慨。
这些日子受的苦,该让他后悔醒悟了。
今后你好好做官,福泽百姓,算是赎从前的那些罪。
须臾之间,魂魄调转,两副身躯同时醒转,如同从噩梦里骤然醒来。
庄稼汉酒醉而眠,醒来时身体疲倦不堪,但半分酒味都再也闻不到了。
他伸手看自己干枯皲裂的手,又看向草屋破窗,猛抽一口气,又像是庆幸,又有点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