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是个笼统的概念。
茫茫一片如海草原,也没法设哨建墙区分地界,长期以来势力分布都如水上油花般变而不定。
但即便是草原,也有湖泊,也有丘壑,也有枯木森然的鬼处。
凭着植被不同、土色各异以及固定林带的辨识,各大部族渐渐有了羊皮图纸,能标记核清重要的位置,方便下属巡逻核验。
这种机密乃是重中之重,别说汉人,就是底层鞑子也未必见过。
俘虏里刚好有这么一位贪生怕死的降将,见汉人士兵捏着鼻子从靴子里倒出这油布裹着的羊皮卷,周身骤然泄了气,通使问什么答什么,不多隐瞒。
有军密图在手,原本模糊陌生的绿野骤然清晰。
他们驻扎的此地名叫獭子丘,秋季常有商队往来不说,还经常能猎到油光水滑的草原獭,杀了一烤能吃得人满嘴是油。
还不能杀羊的时候,有不少散兵常来这里用套马杆子掏洞丘里的旱獭,拎着尾巴系成一串带回去打牙祭。
獭子丘周边情况军中早已了然,但谁都没有想到,再往西北行六十里,便是这一片牧民赖以生存的哈苏海子。
湖泊自东南向西北绵延河流,在羊皮地图中核心分支只画了三条。
倘若截了这三条支流,会直接逼得哈喇慎各部有粮无水,彻底疯狂。
秋高草盛,处处都有羊群奔马,真和鞑子们较量追逐,笨重缓慢的铁炮铜枪不一定能跟得上。
今夜打得是诱敌埋伏,但往更广阔处追兵,火炮一射人家掉头就跑,等这边偃旗息鼓了再杀个回马枪回来,反复几回士气都能败个干净。
冯将军看过地图,拨了三队探子去勘察哈苏湖情况,吩咐各营休整后轮番庆功,时刻警惕外敌回犯。
大火烈油一烹,羊羔宰了撒上盐巴花椒,还要打几壶酒喝个痛快。
军中人人豪放恣意,柳承炎坐在军士之中同样也是颧骨都沾了血痕泥迹,颈侧胳膊还有飞矢乱刀留下的创口。
他跟着他们大声唱歌割肉饮酒,被不少同龄兵将拍着胳膊认兄弟。
说来奇怪,人怎么会在受伤以后,反而变得更精神敏健。
彻夜血战不休,到了晌午都还未阖眼,若是在乾清宫里早该困得下巴沾墨,可他现在还是一派清醒,再扬刀上马都不费力气。
各营轮岗饱睡一番,再度疾行向北,直奔哈苏海子。
据斥候汇报,此湖确实只有三大支流,旁的小细流时常被落石淤泥堵住,不管也罢。
这支流便如同神怪的三条胳膊,倘若齐齐砍断,是直接拿捏住了最要紧的命门
群马奔腾而去时,战旗扬在天际,有苍鹰盘旋清嗥不休。
数万兵将训练有素好似乱洒金珠入了碧盘,万般细碎终汇作一处,蔚为壮观。
长风苍劲,孤云依稀,便是落日孤烟都映出诗情壮景。
“扎营,掘土”
首将一呼,各将接声,八成将士转刀为铲,开始伐木掘石、布置沙袋。
草原上树木不多,原本炮制沙袋的麻布也不太够。
但刚缴获完大批物资,用在这里刚刚好。
程潮打了水来,一瞧帐篷里空着,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公子他”
守营的下属苦笑着指了指外头尘土纷飞的土堆“他去那了。”
谁能有胆子想,皇帝会易容异装,如今跟个力巴似得在那埋头做苦工
程潮也是急了,水桶掼在地上扭头去找人,刚好瞧见柳承炎拎着成桶沙土往外走。
锦衣卫箭步上前追过去接了桶,差点闪着胳膊。
柳承炎并不较真,任由他跟在自己身边。
“您身上有伤,”程潮极力婉转着用语劝他回去歇息“有时候活儿交给他们做,没人会说什么。”
后者脚步停顿,侧身看奔流不止的乌塞河。
“沙袋重石,堵得住这河吗”
“自然。”程潮跟着旁人一同把沙土倾至斗里,引他看正在搓绳结布的匠人。
“太祖有令,重军囤田利民,绝不征用百姓粮米,规矩绵延了十几朝。”
“无战无事时,他们也是做惯了这类的活计,利索的很。”
比起耕地翻土,种粮收割,当下的活儿反而还更简单。
掘土制袋仅过了两日,较短的那条河便已经渐渐止了川流,从石头缝里淅淅沥沥流出一些来,淌不到一里便也干了。
附近偶有牧民路过,一概被拘进牢里不得通风报信,待战事了结后便放回去。
较为短窄的那条河断流之后,空出手来的队伍便奔去湖对岸另一侧卸土搬山,速度不断加快。
到了第四日,已有鞑子的骑兵远远一掠而过,显然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过来查探异样。
神机营所有明岗暗堡此刻也挖了个七八成,便是此刻敌方集结了杀过来,也能在三河各处有条不紊地予以还击。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