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微动,凝视他双眼,话到嘴边,只能重复说出两个字“谢谢。”
她转过视线。
怪物的生命力比人类更强,眼前的女人是,季风临的“父亲”也是。
早在十分钟前,他们就先行找到了那个男人,并用同样的方式将其置于死地。
孩子固然软弱无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能被肆意践踏碾压的蝼蚁。
火焰灼烧着女人的身体,三张脸哀嚎不止,直到这个时候,也不忘对白霜行进行声嘶力竭的诅咒。
“没良心的小东西你怎么对得起我你爸对你不管不顾,是谁在家里教你看书写字、每天陪着你”
“当初十月怀胎,是我一天天供着你养着你,你怎么能杀我”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妈妈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求求你,救救我”
“你迟早要遭天谴我真该提早杀了你”
白霜行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
可看着女人怨毒的双眸,她忽然没了对话的兴致,默默旁观对方痛苦之至的模样,无声笑笑。
这一笑,不知触到了女人的哪条神经,仿佛受到莫大的耻辱,怪物叫骂得更加难听。
烈火灼灼,青烟缭绕,熏得她头昏脑胀。
白霜行默不作声,后退几步。
“抱歉,她的性格一直很吵。”
她的目光没从女人身上挪开,对季风临轻声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结束这场幻境了吧。”
女人口中的语句不堪入耳,她面色如常地听,没有太多表情。
季风临看向她背影,眸色渐沉。
“说起来”
白霜行没理会女人的叫骂,忽然想到什么,微微扭头看他“在那栋楼的二层,勘察地形时,我看到”
她顿了顿,露出几分不解的情绪“我的尸体。”
之前在街边,也曾经看到过。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触,季风临轻轻眨眼,极淡地笑笑。
他声音很低,语气却是笃定“那是由我的恐惧,所形成的幻象。”
这是个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白霜行一时愣住。
对方直直凝视她双眼,没有回避的意思,这让她陡然想起,季风临只说他“遇见了父亲”,从没提过,对方是这场幻象的源头。
季风临说“幻象的起始,是我见到你和绵绵一次次死在他手中。”
横尸处处,血流成河,大半个街道里,都能见到她们四下散落的尸体。
他的恐惧,从不是那个嗜赌成性的酒鬼。
季风临害怕的是,自己渺小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凄惨死去,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所以当时在小巷里初次重逢,季风临拉过她手臂,目光才会那样晦暗不明。
火光灼目,女人的怒号没有停息。
季风临的视线越过白霜行,望向痛苦扭曲的怪物,声音柔而轻“你没有错,只不过不走运,遇上恶的人。”
得知白霜行在接受心理治疗后,他曾询问过沈婵原因。
沈婵答得隐晦,只说是家庭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白霜行很像。
拥有相似的童年,也有强烈的自尊,久而久之,形成了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无论心中藏着多少负面情绪,都会默不作声咽回肚子里,表面上始终云淡风轻。
被相处数年的母亲这样责骂诅咒,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视若无睹。
火焰噼啪作响,毫无征兆地,白霜行感受到一阵清凉微风。
夜风柔缓,似是无声的安慰,小心拂过她侧脸与发丝,惹来微弱的痒。
紧接着,风声猛然增大。
巷道逼仄,疾风涌起,与烈焰接触的刹那,燎起骇人火势。
由白霜行点燃的火,由季风临指尖生出的风。
两相交融,火光疯狂蔓延,逐一席卷墙边的藤蔓、楼房的窗帘,以及鳞次栉比的更多房屋。
女人被烈焰彻底吞没,再发不出肮脏污浊的秽语。
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仰起头,望见势如破竹的火与风。
这是由他们心中恐惧所构建出的城市。
伴随疾风回旋,所有痛苦的,难以启齿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她眼前付之一炬。
如同一场盛大的奇迹。
在她身旁,伤痕累累、瘦弱苍白的男孩抬起眼睫,瞳仁黝黑,倒映出白霜行的身影。
和他一样,她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白霜行在这个岁数,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这是头一回,有人陪伴在她的幼年时期,眼底有无条件的信任,也有无条件的偏爱。
季风临一向尊重她。
他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同情,也并未自作聪明地出言安慰,声称“理解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