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规未料她一下就能猜着,不免怔了片刻。
但随即便是大笑“你猜得倒是很快可惜了,世人却没这般聪明。我自幼便被陈家那帮人弃于兽林,自生自灭,不过随着山中凶禽猛兽而活,误打误撞吞了一枚兽丹方才修至金丹境界是上苍眷顾,才使我得了垂青”
他永远记得,那一年他结成金丹出来,想找陈家寻仇,却被正好经过的宋氏之人抓住,擒到宋兰真面前。
那时的宋兰真尚无金丹修为,然而听过禀报过,掀开车帘来打量他,问“你想杀陈家之人报仇,就凭这点修为”
他咬牙狠声“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便是赚”
宋兰真听后,目光一阵闪烁。
他自以为死期将至,用力挣扎,但却被宋氏仆从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然而下一刻,宋兰真已轻一摆手,从那华丽的鸾车上下来。
仆从见她示意,虽然不解,却还是将他放了。
他从地上起身,宋兰真便已立在他面前,竟轻轻替他拍去肩上灰尘,向他一笑“杀一两个怎够解恨不如,我教你个办法,多杀一些”
陈规想到这里,面容不知为何变得平静了“我便用她教的办法,杀了一个又一个,剜了他们的眼,炼成一叶障目;割下他们的舌,就有口蜜腹剑;剥出他们的脸,则锻两面三刀可那些都不是最厉害的”
周满轻声呢喃“这样就说得通了”
陈规隐晦看她一眼,早在暗中算着时间,到得此时打量她面色,终于问“你可知,这世间何物最毒、最无解”
周满闻言,瞳孔骤缩,豁然抬首
这般的情状落入陈规眼底,自然成了毫无防备,于是一声狞笑“那便是人心”
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周满脸色果然一白,似受万蛊噬心之痛。
陈规趁机暴起,抓起先前坠地的那口“腹剑”,合身便向她袭去
只是人在半道之时,他忽然对上了周满那双先前一直低垂直到此刻才抬起的眼
里面冷静一片,何曾有半分痛苦慌乱
他瞬间觉出不对,想要抽身回撤,可万万没料,正在此刻,旁边乌篷船内忽然一道身影窜出,向他扑来
明月峡灵气暴烈,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随意放出灵识,更何况他们一到此地便是数度极限交手,关注对手还来不及,哪里能想到这船中竟早藏了人
周满看见那道身影,顿时愣住。
陈规则是大骇,转剑便向此人刺去
琥珀色的剑身破人血肉如入无物,顷刻间已刺入那人躯壳。
可对方并未停下
那一双赤红的双眼抬起,宛如点着两簇仇恨的火焰,张口忽然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竟是不惜让陈规之剑穿透躯壳,也要让手中那柄断剑,沾上仇敌的血
何等平凡的一口铁剑
甚至被人折断
可它由这样一具血肉之躯、一介无名小卒,紧紧攥着,竟狠狠捅进了陈规腹内
陈规当即痛得一声大叫,一脚踹出,终于将此人踹得横飞出去,摔落在地。他犹不解恨,又扬起一掌,就要使此人付出代价,挫骨扬灰
幸而此时周满反应过来,顾不得再扣那枚枯木戒环,急召无垢剑,先将陈规挡退。
只是紧接着,她立在原地,看着地上那道身影,却不知为何,没有上前。
心内那股冷意,忽然失了她有意的压制,于是窜遍全身,猛烈的痛楚几乎使她眩晕。
直到那人仰面向天,口中涌出鲜血,周满才约略回神,移了步,缓缓走到那人面前。
那只是一张略带几分坚毅的寻常脸庞,曾为泥盘街的伤患求过药,也受人蒙蔽带人为难过金不换,仅仅在几个时辰前的清晨,她才从陈规手里救下他,又险些杀了他,折断了他的铁剑
冯其看见她,艰难开口,似乎是想解释“不是救你我只是、想报仇”
周满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轻微地颤抖。
冯其是无处寄身才夜宿舟中,先前听得陈规承认泥盘街之祸全是他所为时,就已想出手。可他将那柄断剑攥了好久,心里竟感到害怕。正如王大夫所言,原来这才是真正修士的世界。
他这样的人,怎配去杀陈规呢
直到刚才
冯其躺在地上,已感觉不到痛,想笑却又忍不住哭,眼里蓄满泪“大夫说,知耻而后勇周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话音渐低,最后一缕气息也慢慢散了。
这个可怜可恨可叹却也可悲的无名小卒,就这样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死在一个离他出生之地、离他真正的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甚至临死前,还在向人道歉
这一瞬间,周满悲从中来,竟感到一种莫大的荒谬。
今夜,战陈规也好,身受伤也罢,都不出乎意料。唯有这个无名小卒,不在她计划当中。
她微微闭眼,想将那股怆然压下,眼眶却偏变得潮热。心内所中之毒虽带来一股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