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里读书的学生自是对这些耳熟能详,不算偏僻的史事皆是了解的,若不了解,也对不起他们这么些年读过的书了。
先时听那些教学博士讲“史”时,这些学生也常笑这刘邦一晃到了四十多岁“刘大爷”的年纪才堪堪当上个“泗水亭长”的小吏,却在之后短短数年中一跃而起,从寻常小吏当上了汉朝的开国皇帝,实在是运气极佳。
于台下大多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学生而言,即便是不曾体会过那些寻常百姓过的寡淡日子,也不曾食过寻常百姓日常食的那些个粗茶淡饭,可到底是生了双眼睛的,知晓自己与大街上那些寻常百姓以及与自己家中那些奴仆比起来的不同的。
所以,他们自是极信“命数”与“时运”的,深信自己生来就有个富贵出身是因为自己天生便是贵人命的。
有这想法一点都不奇怪!人总是有想过好日子的盼头的,若这世间不能人人皆是贵人的话,那每个人定是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天生贵人的。于这些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学生们而言便是如此,虽不知晓那些神棍们口中念叨的“生死轮回”“阎王爷”之类的事是否真的存在,可即便是没见过这等事,素日里遇到寺庙什么的也是不吝给些香火钱,祈祷自己若有来世还能是富贵命的。
所以同样是农人起义,起早赶了个早集的陈胜、吴广败了,刘邦却胜了,不论教学博士们分析出多少条双方各自胜败的理由,于他们而言,却是都比不上“刘邦天生便是帝王命”一说的。
这些心思,虞祭酒当然看得懂,也看的分明。虽是国子监祭酒,可面对这样一群出身非富即贵的学生,他的那些课本之外的教导却是时常点到即止的,说多了引人烦不说,还会被这群学生当成笑话似的回去说与家中长辈听。
“这个……其实听我祖父说过的。”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一个学生开口了。
国子监的讲课学堂上并没有不准学生上课插嘴的规矩,只要不是胡乱捣乱与废话,开口发表自己的见解并无不妥。
虞祭酒看向那开口的学生,点头道:“令祖父通习文史,说过这些也不奇怪。”
这位开口的学生出身相府,其祖父早在十年前便披上了红袍,自非寻常人物。作为红袍大员的次孙,这位学生不论是读书功课还是品行教导在国子监中都算得佼佼者了。
“农人起义的多了去了,可能成事的至今也只有汉高祖刘邦一人,甚至这位还是同一众六国权贵争锋,击败一众六国权贵之后问鼎的天下,其能成事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跨过了‘见识’二字的鸿沟。”那学生认真的说道,“那汉高祖刘邦先入关中能舍弃秦王宫中的珍宝美人而不碰分毫,显然是开始所图者大,不再只图眼前的享乐,而有成王霸业之心了!我祖父说过,遇到似刘邦这等寻常百姓出身,却能跨过‘见识’二字鸿沟的人,若自己是刘邦的朋友,便要学会尊敬他;若是敌人,便要警惕与小心了。因为这样的人绝非善茬!”
“原来先生要讲的‘见识’是这个!”那学生的话音刚落,便另有人开口了。
比起那位相府公子的说话得体,这位开口的学生便有些混不吝了,大剌剌的曲着一条腿坐在那里,纨绔模样尽显无疑:“这些可不是我等要学的,什么珍宝美人我等没见过?这里要学这个的也只有极少数人而已。”说着看了眼角落里认真听着的“子清、子正”等人,嗤笑道,“穷人乍富之后一下子憋不住了,逛青楼、养外室、斗富攀比的多了去了!能憋住的便是刘邦,憋不住的便是那赶了个早集,却早早祭天了的陈胜、吴广了,哈哈哈!”
这一番话语又惹来几声附和的嗤笑声。
虞祭酒眼风扫了一眼那几个跟着附和嗤笑的学生,不意外的还是那几张熟面孔,便没有多说。
在同一间学堂中上课的待到往后出了国子监之后亦是能分很多种的,有似这等纨绔的,亦有如那位相府公子般被家中长辈正经教导着往青年才俊那一方培养的,此时听了同窗的这些嗤笑,那位相府公子只摇了摇头,觉得无聊,一幅懒得搀和的样子。不过比起纨绔与青年才俊来,更多的却是面上学着做了个青年才俊,学会了体面,可到底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笑的。
这等也是学堂之中最多的那一类学生了,虽是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体面,学会了克制,可到底没有深入骨子里。原因无他,多数人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哪怕是出身不同,自幼接受了如许教导,可骨子里到底是逃不开“人性使然”的,能克制住自己“人性使然”的,终究是极少的。
很多事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
所以似那位十年前便披上红袍的相爷才会教导次孙尊敬与警惕的面对这等会克制住自己人性使然之人。
看着学堂中一众学生们的反应,虞祭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句“既都知晓了,也不想听,那便不说‘克制’了,再来说史吧!”这些史事典籍于他而言自是信手拈来,比起他本想说的‘克制’可容易多了。
很多道理其实都知道,就似那史书上只言片语的记载都看得懂,可看得懂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