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绝对是人们最不愿踏足的地方之一。
那里阴暗潮湿,弥漫着终年不散的腐臭味,只有老鼠和穷凶极恶的犯人为伴。
徐茂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至此。
可现在,他已经在开封府大牢住了许多天,甚至有点习惯了。
只是泔水般的饭菜依旧难吃,身下的草铺也越发潮湿,弄得他生出许多热疮,奇痒难忍,每晚都难以入睡。
谢钰进来时,徐茂才正靠在墙壁上,努力伸长了手,贪婪地触碰小窗外漏进来的一束月光。
为了防止犯人逃脱,大牢的地基挖得很深,牢房有一半在地下,窗口极小,光线很难照进来。
听见有人过来,徐茂才姿势未变,只扭头瞥了眼,有些意外,“什么风把谢大人吹到这里来”
他已被移交给刑部,只因尚未定罪才暂时关押在此,按理不再归谢钰管,那么又来这里做什么
谢钰看着他粗糙肮脏的手指在月光中穿梭,一言不发。
久久听不到回音的徐茂才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大人贵足踏贱地,有何贵干呐”
儿子死定了,他的心也死了一半,竟有些看破了的意味,对上谢钰时,远不如以前敬重。
谢钰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踱着步子,像是揣着什么消息,却偏偏不告诉他。
两人隔着牢门对峙许久,徐茂才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渐渐绷不住,近乎本能地盘算起来
他来做什么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不说话
又有什么被他挖出来了吗
谢钰在牢门外踱了几个来回,自始至终,目光都没离开过徐茂才。
自儿时起,谢钰就发现自己其实很擅长察言观色。
这并非因为他的生活处境多么窘迫,相反的,他的亲舅舅是皇帝,母亲是长公主,世间的大多数苦难都与他无关。
他见过太多的阿谀奉承,那些人往往口中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是另一份算计,活像一副躯壳里装了两个人。
厌恶欺骗和被利用的谢钰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并加以利用,效果很不错。
几乎没人能在他面前说谎。
大牢内部闷热潮湿,谢钰每走一步,鞋底便会和地面发出细微的撕扯声。
这声音仿佛直接响在徐茂才心坎上,叫他禁不住跟着恍惚。
不,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诈我的。
“凉州。”对方忽道。
徐茂才那刚刚落下去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提那个地方
谢钰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了。
徐茂才的反应相当有趣。
在听到“凉州”时,他双眼周围的肌肉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颤动,这是一种与震惊和恐惧有关的情绪。
这证明徐茂才对凉州的印象极其深刻,而且这种记忆必然是不太美妙的。
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当年那里确实发生过什么事。
平心而论,谢钰笑起来实在很好看,但徐茂才此刻却被他笑得直发毛,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
不可以开口,会中计。
谢钰一步步走近,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徐大人可还记得范石溪”
徐茂才背在身后的左手猛地紧了下,没有否认,“我曾与他同在凉州为官,这又如何”
“好记性,”谢钰赞赏道,“徐大人为官多年,辗转各处,上下同僚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巨,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本官一说,徐大人就马上记起来了。”
如果不是经常书信往来,那么必定曾经发生过令他难以忘怀的往事。
徐茂才不以为意,“凉州乃西北苦寒之地,同在那里为官也算难得的缘分,大家同甘苦共患难,情分远非其他温柔富贵乡可比,想忘记都难。”
这倒也勉强说得通。
谢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四年前,范石溪告老还乡,去年年底,他的坟墓被人刨开,腐烂的尸骨吊在树上,身前还挂着血幡,上面写着”
他的话戛然而止,将徐茂才的胃口吊起来不上不下,禁不住追问“写着什么”
谢钰反将一军“既有如此深厚的同僚之谊,徐大人难道不该关心是谁做的”
徐茂才抓着牢门的手指一紧,口中却道“此事自有朝廷做主,以我今时今日的境地,便是问了又能如何”
他又义愤填膺道“大家曾同在朝为官,他遭此厄运,难道我不该愤慨么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
“以你今时今日的境地,便是问了又能如何”不料谢钰直接原话奉还。
徐茂才一噎,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小子,简直跟他爹一样难缠
父子俩同样讨厌
“背信弃义,”谢钰好像没看到他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一字一顿道,“猪狗不如。”
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