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这家小客栈门脸很小,屋子里也不够亮堂,掌柜的殷勤地迎了上来“小官人,住店还是找人”
祝缨笑了“为什么不问住店还是吃饭”
掌柜的也笑了“小人做这一行很久了,您这样的人,不会在这里住店吃饭的。您这一身儿,一看就是在京城住的,您是哪家的小公子呢”
祝缨道“我也不住店,也不找人,我就逛逛。他们说我见识少,我就不信了”
掌柜的道“小官人莫拿小人开玩笑,自王京兆到任,这京城街面上太平了许多,小官人就算是拿贼查案,我们这里也绝无贼人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弄得祝缨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这么说我也不是什么班头捕快。”
掌柜的道“您这个年纪,这样的气派像是个少年得志的小官人啊小官人到我们这腌臜地方来,能做什么”
祝缨笑道“你猜着了一半儿。你要当我是个查案的官人呢,那就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店,都是个什么价有什么人来呢京城得有多少家日常进菜蔬从哪里进店里有多少伙计能有多少客人淡季如何,旺季如何”
掌柜道“您还真问莫开玩笑。您瞧,墙上挂的那些个,价钱都在那儿了。”一排的水牌,写着几样饭菜的价格,比祝缨住过的那家要便宜一些,花样也少一些。这店里也就掌柜的两口子带一个伙计而已,将近晚饭时分,伙计正帮着正掌柜在后面忙着做饭。客栈一共只有十几间房,每间房都窄小。
掌柜的心里已经有些不快了,但是又怕这是哪个恶少来寻开心,他便惹不起了。正说着,门口冒出一个脑袋来,祝缨一看就笑了,招手道“你来,问你个事儿。”
她认出了这个小孩儿,是她初到京城时摸过她的钱袋反被她教训过的。这偷儿却已经忘了她,笑嘻嘻地走出来“郎君叫我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他越走越近,掌柜的喝道“你这小乞儿,还不快走”
祝缨道“莫要赶他,我与他是旧识,要问他打听个事儿哩。”
偷儿也吃了一惊“郎君要问我什么事”
“知道老马吗”
偷儿脸色一变“您”
祝缨道“告诉他,三天后的后半晌去京兆大牢外头碰个头。”
偷儿一个噎嗝,吓跑了。
掌柜的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祝缨站了起来,大声说“我的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
掌柜的道“您您”
祝缨笑笑,看了看柜台旁通向后面住宿的院子的帘子动了动,果然看到花姐探出半个头来。祝缨指着花姐道“我看这位大哥也不像会住在这样的店里的,你怎么叫他住了”
花姐故意粗着嗓子,说“我怎么不能住这里”
掌柜的又要拦,祝缨脑子里闪过周游的样子,大喇喇往桌边一坐,手来回摇着,仿佛拿着一根无形的马鞭在敲着桌面。花姐对掌柜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来。掌柜的很担心地躲回柜台后面去了
花姐一噎,眼睛都瞪大了,没想到掌柜的真的躲了
祝缨大笑问道“喂你是哪里人到京城做什么来的做买卖读书投亲嗯路上听说什么案子没有”
花姐在她对面坐了,只笑着,不说话。掌柜的在花姐的背后,看不到她的脸,急得要命。
祝缨脸上不变,又追着问,花姐道“你说这些,叫我回答哪一个好呢”
祝缨仰着脸,想了一下,道“就先答你叫什么吧。”
掌柜的心道,呸你刚才没问这个
祝缨将眼睛投向他“掌柜的,沏壶好茶来配上点心快点”
掌柜的只得亲自去办了。
花姐目送掌柜的离开,脱口而出“小祝”
祝缨道“你这样很好,不过,你带了钱财,或不安全。”
花姐道“金银不多的,财不露白的道理我懂,我也不想回去,你也不用担心我,我想着,只要出来了,怎么也能养活自己。没道理叫你总为我操心的,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也不想叫人当我什么也不行。帮急不帮穷。”
祝缨道“那行,你知道我在哪里,要是急了,就找我。”
花姐微愕,又笑了“嗯。”
“我不是必要找你回去的。只想知道你的安危,你原是配得上自己拿主意过生活的,我要安排摆布了你,才是不尊重。不过,度牒能查出来跟脚的,知道么大公子往崇玄署一查,法号、日子、谁签的,再往外发一道令,他的品级比崇玄署的官儿都高,不用他爹,他就能治得了那里。”
花姐抿嘴“我买两张,要不也不能花这许多钱。尼姑智平,我买了,并不用,叫他们找去。我再买张僧人的,叫悟空,我以后就做和尚了,你做官儿我做僧,好不好”
祝缨道“你要离京么”
花姐摇摇头“我倒想,我还想回去给娘上炷香、烧些纸钱,可这一路不是我现在能走的。我不比你,我得缓缓。京城好,有王大人管着,街面安全。小祝,你近来也不要找我,我怕他们找你。你只推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