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举目望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是天上的雪,还是人间的孝服,已经分不清。
王爷、贝勒、贝子、福晋、公夫人、一二品的诰命夫人,以及各宫的妃嫔,年满六岁的皇子公主们,白茫茫地跪满了整个慈宁宫大院,一个个哭得眼泡红肿,面色腊黄。康熙和太子麻衣白冠,跪伏在灵床前面。
索额图、佟国维、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等大臣们进来,一齐向灵床上的太皇太后行了大礼,失声痛哭。刚刚止停了眼泪的康熙见此场面,又触动了满腹的悲怆,大声号啕起来。一时间殿内殿外一片哭声。
四爷没哭太皇太后是圆满了,当是喜丧。他整个人仿佛那白茫茫上面的天空高远,下面的大地一样厚重。
索额图到底是老成沉稳。他知道,这样哭下去是不行的。外有国家大政,内有丧礼,多少事需要皇上拿主意。他强忍住悲痛,止住哭泣,膝行到康熙面前
“圣上,太皇太后仙逝,臣深知皇上心中的悲痛,万望皇上善自珍重,节哀顺变,以负天下之望。况且,太皇太后的后事,也需要皇上拿个主意,早做安排。”
康熙早已哭得昏昏沉沉了,听了这话,勉强抬起头来,泣声不止地说“居丧守制,庐墓三年,为人子孙者自古皆是如此。”
皇上要守丧三年,三年之中,国家无君,那还得了。众大臣一齐凑到跟前,同声劝道“请圣上暂起龙驾,容臣等详奏”索额图、佟国维一起向侍卫们摆手示意,隆科多等人忙上前搀起康熙,在灵床旁边坐下,大臣们又过来行了君巨大礼。康熙低垂着头,无力地说“有什么事,你们简单点说,朕已经心力交瘁,支持不住了。”
索额图缓缓地说“皇上,天子居丧与寻常百姓不同,取三九之数,就是二十七个月,此款明载于周礼之上,自古如此,请圣上明察。”
康熙断然回绝了“不行,朕以孝治天下,不守三年之丧,如何为天下表率。”
索额图想到,天子居丧,必然要由太子监国。太子监国的时间越长,对他越有利,立即附和。其他大臣却不想看到这种局面,纷纷引经据典,说天子居丧,以九为数,九年太长,九天太短,以九个月为最好。
此刻康熙头昏脑胀,想的全是如何为太皇太后尽孝的事,没顾得想那么多。大臣们的两种意思,他也拿不准,便看了看身边一直沉默的儿子们。
太子已经是十分沉稳的模样了,他也没有想那么多,单纯的担心老父亲的身体,见康熙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动动僵硬的身体,跪着哀声奏道“汗阿玛,儿子认为,九个月就好。”
康熙蓦然一怒“平时里老祖宗这么疼爱你们,你们连三年丧事都不给守吗”
太子流下两行泪,他知道老父亲心里的苦,不忍再劝。不妨大阿哥蓦然顶撞道“汗阿玛,老祖宗在天之灵,看到您这般自苦,如何能放心”
康熙一愣,再次泪流满面。
四爷膝行上前,跪在老父亲的面前,面容肃穆庄严,言语铿锵有力“汗阿玛,周礼和古制,在于礼丧和心丧之不同。周礼上说居丧宁戚。就是说最好的,最诚挚的悼念,是心存一片悲戚之意。儿子以为帝王居丧,应以心丧为主。三年之内,每日瞻仰老祖宗遗像,敬献悼念之情;而礼丧,以日代月,即以廿七日代替二十七月,以不负天下众望。”
儿子一开口,从九个月变成二十六天,康熙伸手指着他,待要大骂,可他看着这些儿子们哀求的目光,心里头酸涩难言,摇了摇头“二十六天,太短了。”
三阿哥赶紧跟上,伏地哭道“汗阿玛,是以日代月,二十七月。”
康熙不作声了,几位大臣也都暗暗佩服。四阿哥,行,他居然能说出心丧、礼丧的不同,以二十六天,代替二十七月,既不误国事,又照顾了人情,这办法好
这件大事,就算这么定下了。下面又议了如何给太皇太后上谥号,在正式安葬之前盖一座灵宫安放灵床诸事安排停当,几位大臣告辞出去,这时,已近午夜了。
烛影重重,白幡舞动,守灵的父子几个俱是昏昏沉沉的,眼睛肿胀。慈祥的老祖母躺在灵床上。康熙思及自己身为帝王,连普通百姓家里给祖宗守孝三年都做不到,不由地悲痛大哭。
恍惚间还是太皇太后临终之前,含笑抹去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告诉他“皇帝,你已经长大了”要康熙越哭越是惶恐凄凉。自以为已经长大,已经是一座山岳巍然屹立,突然发现背后撑住自己的人要离开了,自己不是一个孩子了,再也没有人给他查缺补漏,再也没有人给他看着后宫前朝,站在他的身后,任由他任性地做一个孩子。三十年人生唯一的依靠,祖孙二人在这偌大的宫廷中举步维艰相依为命,只有对方,才能放心的依赖。可如今,这个最后休憩的港湾,离去了。
茫茫穹宇,茕茕孑立。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康熙觉得身体沉重不堪,嗓子也火辣辣的疼,回忆昏倒前的经过,不由苦笑,竟是哭晕过去了。手指一动,费力地睁眼,一双深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