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地砖,每一处宫殿,他们都会铭记着,舍不得遗忘。
这一次走,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姬龄杀青的那一天,蒋麓挑了一柄长剑,以姬龄的样子给剧组所有人舞了一套剑。
哪怕锻炼强度不如之前,他也仍旧身姿矫健如风,空中翻跳利落干净,剑花挽得好似蛟龙出海。
蒋麓同姬龄向众人深深鞠躬的时候,铃姐眼睛都是红的,搂着苏沉揉了半天眼睛。
“舍不得,”她说话时都在吸着气“真是舍不得。”
“我参加这个项目的时候,才三十出头一晃都过这么多年了。”
苏沉的杀青时间原定在最后一天,但蒋麓怕他缓不过来,往前提了半个月。
最后一幕戏拍完,青年像是在雪山树海时一样,怔怔问这样就行了
“对,你演得很好。”
蒋麓走向他,当众对他张开双臂。
“演员苏沉,你为这部剧付出了九年,辛苦了。”
苏沉有些茫然地和他拥抱,回头看向众人时,所有人都在鼓掌。
这几个月里,他看着剧本一点一点变薄,像是流水逝去,无可追回。
可真正结束的这一天,意识都好像有些恍惚,就和开始时一样不真实。
他像是做梦一样,再次看蒋麓,看自己完全演完的剧本,看含泪告别的所有人,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蒋麓低声道“你还好吗。”
“不太对劲。”苏沉皱起眉,敲了下自己的头。
像是在做噩梦,醒不过来
此刻已是日暮黄昏,天空绽放出告别用的焰火,人们在拿着手机拍照留念。
他还穿着戏装,留在之前的那一刻。
蒋麓用眼神示意经纪人帮忙挡一下过来求合影的众人,带苏沉去卸妆休息。
等假发衣袍尽数卸除,化妆师也退出之后,蒋麓拿出了一封信,如同留到此刻的药。
“你还记不记得,舅舅之前给我们分别写过一封长信,嘱咐要成年后再打开”
“梁姨和叔叔把信留到现在,想等你看完了再进来见你。”
苏沉褪掉有关元锦的所有装饰,再坐在镜子前,抬眼看见如今的自己。
他像是看了许久,重新认识那个黑发黑瞳的青年,然后打开了老导演的信。
纸页被保管了很多年,没有受
潮受热,但打开时声音很脆,像是再用力些会有损坏。
卜愿用了老式钢笔,有些字迹还是几十年前的写法,很有年代感。
「亲爱的沉沉
成年快乐。
也许打开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但这不要紧。
临终前,人总有许多话要说,落笔时反而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开始好。
佛偈有云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你在剧组度过的这十年,会是不同于任何人的人生经历,其中亦真亦幻,并不完全与这段戏有关。
作为导演,我看见你不断成长磨练,让天赋和能力都能得到充分锻炼,实在欣慰。
演员之路总要有许多试错。我需要嘱咐你接受试错,接受失误。
你在我们剧组,遇到的一切都很好,但这不真实。
我第一次做导演时,连多个机位的设备都没有,两个摄像机翻来覆去地重新拍,拍到演员直骂娘。
浪费的错误镜头有很多,可没有那些错误,我永远不会知道对的该怎么拍,下一次怎么跳过这些错。
佛偈里的高深句子,你不一定能立刻明白。
可在你离开剧组以后,会开始接触真实的生活。
有好剧本,就有坏剧本,可他们最初端到你面前时,一样都看起来很好。
也许你演得很好的地方,会有人摇着头说太不好,相反同理。
卜爷爷要告诉你,孩子,人间到处是镜子,没有一面是真的。
任何人都在映照着他们心目里的你,也许到最后,你看着自己,都觉得陌生又糊涂。
可糊涂以后,明白怎样才不糊涂,又是一门学问。
我这个老糊涂,也许是病得有点重了,总是说一些大道理。
前面那些,都是卜愿导演的话。
作为一个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允许我再多讲几句。
你十岁时被我们选入剧组,几乎整个成长过程都在剧组里。
我叮嘱过你爸妈,叮嘱过蒋麓,也叮嘱过你。
凡是演戏所用、所记、所录,都要在最终杀青的那一天烧毁。
有的鹰在幼鸟学飞时,不仅用长喙把它丢下悬崖,还要严厉呵斥,把幼鸟驱离巢穴,令其自谋生路。
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演过戏,也没有在剧组长住过很多年。
听爷爷一句话,再好的老巢,如果不尽数拆除毁掉,也会废了从中孵出的幼鸟。
向前走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