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1 / 3)

荆南枝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鼻尖已经闻到了淡淡的甜味。

是糕点的香味皎皎的糕点。

皎皎

思及这个名字,荆南枝的意识终于恢复。

他想起自己在溪水中浸了半宿,等终于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得干干净净后,才拖着被淋湿的衣衫去往了皎皎家的糕点铺。

那一夜真是冷。

本就外强中干的身体因为半宿的冷水刺激终于垮掉,荆南枝被夜风吹着,克制不住地颤抖。头脑昏昏沉沉,身体明明冰冷,肌肤和喉咙却仿佛在被火炙烤。

其实荆南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

祈水郡的守卫说他年纪未到,不需要当兵,又说他看着细胳膊细腿没力气,耕地肯定也耕不动,于是打发他去城里,让他自己找人学门手艺活下去。

荆南枝兴致寥寥。

他带着皎皎给的那些糕点独自去了山上,找了一棵树坐下,每日只静静出神,去听山间鸟鸣,闻草木花香。

白日他想幽平郡的那十几年,晚上却开始想皎皎。

如何能不想她。她的糕点还在怀里,而头顶皓月当空。

她说过她叫皎皎,明月皎皎的那个皎皎。

荆南枝每日吃一块糕点,半个月后,糕点吃完,他起身回城。

他只是觉得,人生第一次被人送了那么多糕点,他总得回报她什么。

可到了她面前,才发现他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荆南枝觉得有一些遗憾,也有一些豁然。

他觉得自己没了任何可留恋的,此时应当找一处地方了结生命。他一开始想去城外的那处山顶的,毕竟那里鸟语花香,晚上还看得见月亮。

哪知道人都已经走到城门,荆南枝又改了主意他想,在死之前,至少得让皎皎看见一下他想让她看见的一面。

他得让她知道,他也是可以很干净的。

已经见了她最后一面,他遗憾全无。

荆南枝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他身子和发都已经干燥,头依旧很疼,但行走已无大碍。

昏黄的油灯从门帘外透进来,他穿了鞋子,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堂屋中,皎皎正和芸娘小声说着什么,芸娘微笑倾听,皎皎紧紧挨着她坐着,似乎在撒娇。油灯的灯光照映在母女俩相似的姣好面容上,一大一小眉眼松弛,俱是温柔的。

听到动静,她们停了交谈,一齐转过脸看来。

迎着两人的目光,荆南枝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

半晌他开口道“多谢照顾,我该离开了。”

说完,他又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玉佩。这是荆家子弟自出生起就人手一块的,玉佩是用羊脂白玉制成,上面刻着每个荆家子弟的名姓。

玉佩由一根红绳串联,挂在脖子间,因着他的衣领高,一路上倒也没被人窥见,因此幸而存留至今。

荆南枝指尖摩挲了下玉佩上的名字,在皎皎和芸娘还没反应过来前,忽的大力扯住玉佩,竟然直接把玉佩连着红绳生生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荆南枝伸手递出玉佩。

“我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别的值钱的只有这块随身佩戴长大的玉佩尚且能看。”他内疚“请不要嫌弃这块玉佩刻了字。”

那红绳并不算细,也不知他是含了怎样的力气和决心,才能这般决绝地扯下。

皎皎瞥见他雪白脖颈上的深深红痕,被惊得倒吸一口气。她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眉毛一抬,大力拍开他的手“谁要你的破玉佩”

玉佩哐当一声掉落地上,飘飘荡荡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

幸好没有碎。

荆南枝眼神黯淡下来。

他想,是的,他那玉佩的确不算顶顶好,上面还刻了他的名字,送人的确不好。

她生气是应当的。

芸娘在一旁皱眉,责怪道“皎皎,你这样不好。”

皎皎也没想到他有力气扯下玉佩,却没有力气握住玉佩。

见面前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一副受伤的模样,她心底觉得是自己错了,但嘴上还是要逞强,低声道“明明是他不好大晚上浸冷水把自己弄得发烧,醒了后又巴巴给玉佩我瞧着像是为了玉佩才把他带回家的么。”

荆南枝沉默地捡起玉佩,捏在手里。

他攥着玉佩的力气极大,偏神色依旧如同死水不起波澜。

“你不要生气。”荆南枝对皎皎道“我这就离开。”

见荆南枝真迈开步就要走,也不管外头天色已暗,甚至不顾自己衣着单薄,皎皎简直要被他这个榆木脑袋气死了。

“你不能走”她拽住他的手腕,气呼呼“你走了,谁来替我们家的糕点铺子搬糕点屉笼。”怕他不信,她语气夸张“那屉笼可重了,我搬不动,我娘搬起来也很吃力。”

她说得绘声绘色,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芸娘在一旁看戏看得热闹,悄悄抿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