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在那头名叫林阡的青面兽眼中,大散关并不是什么要隘,而是足以将他落葬万丈的深海,所以他不是冲进来也不是闯进来,而是像潜水扎猛子一样地钻了进来
可哪有水给他钻
结果就是他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着来,鲜血淋漓、昏迷不醒地被抬进了中军帐
所幸此战的宋军主帅是金陵,虽也是心胆俱裂,却镇静不动声色“此人此事,不准喧哗。”
知情者是她的亲信,既令行禁止,也难以置信这疯癫之人、这混乱之事,全与他们的主公有关
午后,金陵带吟儿去见林阡时,一路都在对吟儿讲林阡清醒后不再躁狂,相反,他应该是陷入了巨大的悔恨、痛苦、矛盾之中;不仅没有像上次那样失去记忆,还好像对发生过的一切都刻骨铭心,这才造成了他无法自拔的消极与绝望;他一声不吭,不愿见盟军任何人,冷静地抬手示意着屏退了金陵。
吟儿沿途一直都在尽力重组那些早已破碎的希望懂忏悔,知底线,认识陵儿,这么说来,他应该没入魔吧
可是,言行举止,为什么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要是没入魔又怎会做错事那么他当真做错事了吗在黄牛铺
“胜南,是凤姐姐”驻足帐外,金陵说了三遍,帐中也无动静。
吟儿等不及,立马破帘而入,林阡果然在,却怎是林阡乍看他蜷缩在帅帐一隅、被一堆酒坛子围在核心,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地想上去给他尽数没收“怎么有胆喝酒,没胆见人”
然而风风火火扑上去,没意识到正上方有暗器原是一把被遗弃的饮恨刀,被那家伙随手一掷悬在了高处却不稳,活像个机关随时对来者斩落,而她力气太大直接引发了那刀刃的劈下
可恶,又一刀吟儿眼疾手快,急忙滚了一转躲开,刚好到他身前,抬头见他一脸迷惘,不由得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蓦地借力将他反手别住按倒在地,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就制伏他,好像是因为刚好她撞到他的头部伤口使他立竿见影地晕了过去“给我放老实点啊,胜南你怎么了醒醒”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要是没看清楚,还以为林阡为了护酒被吟儿打晕在地
“凤姐姐”金陵拉之不住,眼睁睁望着林阡再度头破血流,哭笑不得赶紧先找新的绷带,回过头时发现速度远不及吟儿撕衣服快,林阡也已经在她怀中醒转过来。
“吟儿”明明近在咫尺,他伸手,却一副生怕触不到她的样子;明明她很气恼,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却悲中带喜,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而清澈;明明她昨晚才被他打昏过,他却像大半辈子没见到她了一样;尔后,他如梦初醒,一跃而起,悲喜交加,凄声厉色“吟儿,你终于回来了还活着,和当年一样”染血的手捧住她的脸,他血泪一起流满面,她忍不住在心里骂,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
很明显,他为何抛下她不管自己一个人从黄牛铺跑到二里驿不是他忘了她还倒在死人堆里,而是他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我懂了,这地方是神岔,当年你被越野抓走、世人都说你死了,他就是在这里为你殉情的”金陵低声提醒,“看来是触景生情。”
“不对”吟儿摇头,绝不是在神岔触景生情的,她记起前不久她从东线刚回到西线时,林阡也是见到她就又惊又喜吓晕在地,后来他趁她泡温泉时从背后突袭她,就是这样一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的神态,再后来他看她的眼神好像一直都把她当成一个缥缈的东西在对待
该不会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个幻觉吧难道他以为环庆火楼上的她没救得回来所以,他很早以前就有入魔迹象了,跟他们活在不同的时间,记忆分裂、紊乱而跳脱
后知后觉,毛骨悚然,这提醒吟儿,林阡他已经疯了真正的疯子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就像眼前这般,冷静地错乱着,把假的活成了真的
她一把攥紧他的手,强行按停在自己脸旁,狠狠瞪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既心疼后悔,也怒其不争“到底要我怎样,你才会醒过来”
“吟儿,不醒也好不醒,便可以看见你,还能和你说真心话近来我做了太多的混账事,再不是最初的那个林胜南,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缓得一缓,他终于从重逢她的狂喜中走出,又走回到他自己那个一望无际的黑暗世界,痛心疾首地对她阐述起最近发生过的事,“我杀了许多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戕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亲手毁灭了大宋罄竹难书,罪无可赦,多活半刻都不被苍生允许,多留半刻都会引起盟军受害”
他的意思是,他已无药可救,自愿不再醒来。
她赶紧扳正他的头,逼视着他一字一顿“此番盟军受害,不是你多留半刻引起,而恰恰是你不在状态引起懂我的意思吗赶紧醒过来,便是救自己,也是救大宋”
对牛弹琴,答非所问,他整个人都醉醺醺浑浑噩噩“我该死,该离盟军越远越好可是他们不愿我死,也全都离不开我,我不能死,不能走,我要好起来,好起吟儿,对不起,我还是要醒,可到底该怎么醒,怎么醒”越说就越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