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一晚,陇上山林间,天昏地暗,颠簸一路,心念繁复而逃离的他,竟被紧追着他的郝定问出这同样一句。
“郝定,其实,我也不愿走,可是我”泰安之战他和彭义斌是金军公认的林阡“羽翼”,林阡和吟儿都说过,若把彭义斌比作海,那他就是杨致诚无疑。是林阡,挖掘出他流星锤的战斗力,在他险胜高风雷后为他造势“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也是林阡,赞誉他打起仗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还是林阡,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人品令他折服,心甘情愿追随。
可这样的一位明主,石硅竟不能像郝定一样赋予其无条件信任阵前,石硅几乎一直被战狼的造谣牵着鼻子走,直到宵小们诬陷主公故意害死吴当家、过犹不及了他才有所醒悟。
他当然不愿意走,选择走不是怀疑主公,而是质问自己,怎就破坏那绝对互信
“不愿走,那你走这么起劲作甚”郝定大喝,气不打一处来。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样一个值得跟随的人,我为何竟怀疑起他来”石硅仰天长叹,述说起他的完美主义“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与他之间的信任动摇,一定有缘由,或许在莫非,或许不在。我必须找出问题的症结,不解决绝对不能回来”
“少胡扯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愣头青的郝定一生气,战马速度又及不上,与石硅的距离渐次拉大。
“我只是想先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石硅怕他追上来,赶紧提锤往他挥舞。
“思考什么你说清楚”郝定赶紧拔刀来挡,只觉石硅流星锤形软力硬杀伤极强,不做次敌人完全不知他膂力这么棒,差点叫好,缓得一缓,愈发追不到“该死读了点书读傻了”
“我只道没几个人会疑,谁料石硅竟第一个走。”石硅的不告而别给了林阡不小的打击。郝定回来后虽说得不清不楚,林阡却意识到石硅可能不会再归来,当晚就伤势加重又卧病不起。吟儿上次见到他这么憔悴伤感,说起来还是范遇做叛徒的时候了。这个世界有征服就必定有分离,征服时痛快,分离时当然痛苦。
“胜南”吟儿心疼地攥起林阡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唯能希望接手秦州的辜听弦快点赶到。
“这样的惩罚我其实也想过虽然不惧,却觉遗憾至极”他发着高烧、半昏半醒着呓语,樊井来看他之前,她噙泪趴在他床头,先用额头给他降温“你们之间的信任动摇,注定永远改善不了,因为我是完颜暮烟,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听郝定的转述,就猜到石硅所说的缘由不是莫非,而根本在她的身世。
无法回避的一个现实,只要她是完颜永琏的女儿,林阡就很难再是红袄寨的精神象征,经年累月,他的威信经得起金军的拆台。近来金国朝野集中爆发的针对曹王的内斗,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若非曹王人前冷硬,只怕早已按谋逆论处。一样的事实回打向林阡,林阡却对她炽热得绝不肯放
石硅的意思是,“问题的症结”若能发现和解决,那他就回来对主公负荆请罪;可若是解决不掉,主公与麾下不能互信,那就不能达到用人和被用的不疑,还怎么像往日那般酣畅淋漓地并肩作战和实现理想若勉强回来与林阡同袍,他怕他因为失望变成下一个范遇,所以他说要“静下心来思考该何去何从”因小见大,红袄寨关于金国公主的忧虑想必积淀了很久,终还是因为吴越之死、莫非之归而一发不可收。
“吟儿不用对不起,这是我清醒时做的选择,纵有憾而不悔。”林阡昏沉中还是不忘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吟儿的乌发,微笑对她引述离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吟儿、莫非、段女侠,他也不可能像战狼一样狠辣割断、不留后患。
“嗯”她眼睛瞬然哭红,眼前人向来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却不爱其躯。
这样的人,常常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对兄弟的背弃永远发现得慢人一步
严格说来,石硅似乎不算背弃林阡,只是分道扬镳而已,却到底是给山东群雄开了个很不好的头。
那个“刀枪不入,铜筋铁骨”的石敢当,以膂力、耐力、爆发力见长却很有趣地怕热,十三翼里武功数一数二。山东之战的开端他和杨鞍一起深陷在黄掴的铁桶包围中却坚决不降,一来性格刚硬,二来,正是与金军不共戴天。
终等到吴越撞围打进泰安,关键时刻杨鞍却带红袄寨叛离,其后,石硅便一直跟随在吴越麾下,与金军叛军僵持在摩天岭、大崮山一带,参与了吴越、柳五津等人的“候主公归来”,那时起林阡开始注意到他,性子内敛,却是热血男儿。
在杨鞍误解林阡“泯灭良心算计兄弟”时,石硅的反应是“冷笑反问”在林阡第一次遭遇高手堂和豫王府焦头烂额时,石硅的做法是“与彭义斌等人合力,在阵前与司马隆战平”“尝试对高风雷单打独斗”在黄掴推动红袄寨全体当家对林阡群狼扑虎时,石硅的表现是“不想、不愿、不接受,乞求吟儿帮林阡辟谣,挣扎过片刻就表示相信林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