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杰还想再说,却因为岳离脸色铁青而止,回看黄鹤去,“劳烦黄将军了,先休整几日吧。”
“是。”多年来,黄鹤去的仕途几起几落,被小王爷挤兑,被大王爷轻视,好不容易被二王爷接纳,起起落落却都被淹没在陇陕金军的大败潮流里,他的命途还有无起色,完全系于对林阡的每一仗上。
终于,这静宁秦州会战,他等到了希望也熬出了头。说来还得感谢林阡,林阡完全帮他扫清了南北前十、十二元神、高手堂、豫王府的所有同僚,或以夺命,或以狂胜。此战若不是那和尚插手,黄鹤去有可能成为完颜永琏最倚重的那一个。
可惜功亏一篑。
好在来日方长。
他黄鹤去要想出头,比任何人都严苛的一点正是林阡手底下,有不少金军的劲敌,都是他黄鹤去的亲生儿子,吴越,石磐,莫非,甚至那个他后来才知情的洪瀚抒
“通敌叛国,背信弃义,抛家弃子,何以为父狗屁不是”告退离帐,林阡的厉声还响在背脊,声声震慑。
黄鹤去苦笑一声,年轻人不识时务,我又有什么办法。
即使韩侂胄正发动着举国北伐,即使林阡已露出直追完颜永琏的势头,黄鹤去仍然认为,天命归于金,顺流者才活,逆势者必死。
如果说,对结发妻子吴珍的厌弃使他向来不喜欢吴越,那么,对初恋情人吴臻的憧憬使他对石磐还有些许怜惜,然而,对短暂情缘的李素云蜻蜓点水,使他对洪瀚抒的存在都难以感应,可是,对一生挚爱凌幽的爱而不得,又使他对莫非那个儿子,恨不得认
樊井才刚砸完林阡所有的酒,一转身就看见他在室内玩火
这哪是什么主公,这分明是个熊孩子他烧的是什么东西拼死抢过来,他的刀谱白氏长庆集啊啊啊
樊井险些也崩溃,顿时放弃了求林阡救自己下楼的想法
退下战场的第二天,林阡就大病了一场。
大概是从去年瀚抒之死就落下的伤病和痛苦,同时爆发时教林阡这样自恃强健的人都感到了病来如山倒的可怕,素日他都嫌樊井吵、讳疾忌医,可病重到这地步,连他都忍不住去找樊井、忙不迭地讨药喝,不喝不行,不喝难过,这感觉不是疼,而是晕,世人会晕船晕车马,只有他觉得在晕地面,只要脚踏实地就晕,非得虚弱地躺着才好受些。其实喝药也是心理作用吧,躺着才舒服点一了百了。
直到某一天,他像个尸体一样僵卧在床榻上,忽然觉得他没那么晕了,松开了手,舒展了眉,好像终于获得了解脱在你没病的时候,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是无知无觉的,健康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开始生病了,这部位会有痛觉,让你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病入膏肓以后,这部位就又回到了无知无觉,好似完全地不存在。就像他现在这样,不需要樊井救命了,四肢百骸都恍恍惚惚地消褪着。
这便是一蹶不振,他知道。
可怕的人生低谷,明知是被高峰堵着才度不去、能度过去就一定是高峰,可偏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度过去。
他又一次不敢握刀锋,又回到了黔西初次入魔时那种一触即痛的挫败感。怎么握,还要再滥杀多少人再祸害多少战友再将这灵魂和躯壳分割多远
原来,饮恨刀要求“物我两忘”是这个意思吗,要刀主把原来的自己彻底地忘记、才好服帖地跟着刀走终于与本心相悖
昔年他就从柳五津、白鹭飞、茶翁等人口中得知,刀人合一有两种,一为逐步地参悟意境,一为疯狂地挖掘战力,前者是自愿融合、以人合刀、宏观表现成跃升,后者是痛苦磨合、以刀合人、宏观表现成入魔。然而,说起来不同,都必须“忘我”,哪种不伤身所以越进步越危险,实力越强,越难自控,也越易沦陷,他怎会不懂。
懂又何用,还不是被刀奴役了
重伤昏沉,精神萎靡,痛心疾首,灵魂如万千尘埃,被他放任着从躯壳剥落,
西岩寺的僧人好像在撞钟,一个又一个清晨就这样悄然地流过,
他睁不开眼,濒死之境,万事皆空,只剩最后的一丝神智,
这远离俗世的地方或许是冥界能清晰感应到本已寂灭的万籁,无论花开草长、虫鸣鸟叫,或雨滑于竹间、叶落在檐边,再安静,再神秘,生生死死,都有声色。
他不知是梦是死,驻足道旁,回看自己过去的一生,每一场激烈厮杀,每一次战火擦磨,好像都浓缩在了这每一声虫鸣鸟叫,每一幕雨滑叶落里,但再怎样大气磅礴、慷慨壮阔,一旦附身其中,便会和它们一样,蜉蝣般朝生夕死,
那些坚厚而辉煌的灵魂,怎能接受如此短暂就告终由于抗拒这种急剧的熄灭,所以在它们寄生的躯壳凋零之前,努力地爆鸣,过度地沸裂,越短命便越挣扎,硬是燃出了遽然的亮。
狂热地烧完,化作几抔土,躯壳遭遇死亡而被迫打散、凌乱,但这些灵魂却并没有彻底终结,而是一点点地,通过阴阳万象传递开来,曾经分离,终究重逢,逐渐交汇,因缘聚合,哪怕要耗费亿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