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令霜有了新先生,与云先生上课的时间一下子减少一半。她心里很是舍不得,和云无圣说了这件事,云无圣看得很开,还恭喜她:“至尊既然如此安排,定是看重公主。白老先生既学识渊博,也是旷逸之人,公主能多一位这样的老师,是大好事。”
云无圣如今住在皇城附近的一所寺庙里。他无妻无子,与家族也不太亲密,身无牵挂,这些年并不固定住在何处。元令霜知道,他是因为做了她的老师,才定居京中。如今她上课的时间一下子减半,却还是把老师困在原地,也不能四处游玩,她居然有了一丝愧疚之情。但她还是不想放走云先生。
她问:“比起从前,先生失去许多自由,会不会后悔?”
云先生答:“不后悔,如今小隐在皇城,也别有一种惬意。若公主体恤我,不时给我放假就好,我也可以走访亲友。”
元令霜想起他与楚王的交往:“先生会去看元载吗?”
云无圣只是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向公主发誓,绝不会与楚王来往越界,更不会将宫中见闻,与公主的来往告诉楚王半点。”
他神色认真,对着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公主发誓。元令霜看着他,选择了相信。而且她也想留意楚王的事,云先生这边与他有来往正好。
过了几日,白沧浪老先生入宫来为清宁公主上课。
元令霜原以为年近七十岁的前朝状元,应当是个鸡皮鹤发,庄重威严的老人。没想到白沧浪看着和六十岁差不多,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相貌端正,一张圆脸虽然皱纹不少但满是笑意,是个乐呵呵的老头。
他身体康健,一切行动如常,只是耳力稍弱,所以说话时嗓门很大。
一见到公主,他就大声赞叹,滔滔不绝夸赞一番,又称颂皇帝圣明仁慈,居然又想起他让他来授业。显然是对皇帝十分感恩,又对公主印象很好,但是元令霜对这位老先生的印象却很一般。
因为他身穿花色华丽的锦袍,比年轻人穿得还花哨,目光时不时扫过年轻宫女,还感慨当年他进宫时候常常见到的美貌女官如今大约都红颜凋零。
她没想到白望诚的叔祖父,居然是这样的为老不尊。
老先生上课又与云先生不一样,都是自顾自地讲,而且讲着讲着就跑题,说起“当年我如何如何”,元令霜是最不喜欢听人吹嘘的,但是白老先生不愧是前朝状元,口才上佳,元令霜渐渐听进去,这位老先生讲了许多前朝旧案,听着很有意思。
这天白老先生讲了一件前朝舞弊案,元令霜津津有味听完,冷不丁问:“先生,你说的这个判案的刑部尚书,他的长子是不是当时的东宫的千牛备身?”
元令霜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一家人后来牵扯进废太子忤逆案中,父子都被判了死罪。
白沧浪眼中笑呵呵的光瞬间一暗,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说:“今日话说得太多了,跑题万里,不谈了,不谈了。”他不愿意谈当年的废太子案。
元令霜便不再追问。第二天白沧浪给公主带来了一件小礼物,是一对绿皮鹦鹉,羽毛丰满鲜亮,而且会学人说话,配上鎏金鸟笼,漂亮极了,连李菱歌一见都觉得喜欢,让小宫女挂在廊下,不时逗弄。
过了几日,他又说给公主几尾花色稀罕的金鱼,让公主养起来,又说过几日再带几只好蛐蛐来。
老师送的礼物,元令霜不好推辞。但她原本只想在仙居馆养几只狗,其他都不想搞得太繁复。廊下养鹦鹉,宫里到处都是好玩的玩物,那是永晖宫郑贵妃的风格,不是她的。
她只好对白沧浪委婉道:“我喜欢仙居馆幽静,正好可以专心学习。”
白沧浪对着她挤挤眼:“我知道,公主原来的老师是云无圣。那个小子学问好,人品好,什么都好,但是嘛,未免太无趣了些。”
元令霜在心里想,与云先生相比,确实是白沧浪更像如今的年轻人。
他接着说:“公主跟着他学习,切不可学他那样,年纪轻轻就修炼得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无喜无悲,那怎么行?这可不像我们大盛的公主。”
元令霜不服气:“都说无欲则刚,老先生怎么还教人贪图声色享乐了?”
白沧浪笑着说:“公主,您瞧瞧。”他把元令霜引到青瓷大水盆前,那里面是他之前放下去的几尾金鱼,正在摆尾游动,快活安逸。
元令霜与他一起赏鱼。老先生凑近公主,赞叹道:“多好看啊!”
“从前庄子与惠子辩子非鱼。其实人何尝不与这鱼一样?皇宫里上上下下宫人近两万人,不就是一个大鱼缸?公主,在这大鱼缸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更没有人能无欲则刚。”
元令霜沉默不语。白家如今对周谨年多有照顾,白老先生来教导他,一定听白望诚说过她的事。白沧浪活了七十岁,早活明白了,一眼就能看破她并非真的无欲无求。
可是她摈弃一些肤浅的欲求又如何呢。她在白沧浪耳边问:“老师是教我要学会与人同流合污吗?”
白沧浪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