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明亮,照得这巷口如同白昼。
秦质升起车窗,遮住了大半的灯光,让后座睡着的女人稍微松了松眉头。
几分钟前,他给孟见川打了个电话。
孟见川听了温媛的情况后,只是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自言自语道:“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受的罪怎么这么多?”
孟见川只知道温媛出看守所后的事情,对温媛的过往,只是略有耳闻,不算了解。
但这在孟见川看来,已经够惨了。
温媛进看守所那会儿,持续一周的审讯,让她对唐续的事情起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不,准确来说,是对陈砚行。
陈砚行的审讯,其实算不上痛苦,但他太急于从温媛身上找突破口,采取了凌晨审讯和连环逼问式审讯。
只要一有人询问她,不管是问什么,就算是问她早餐吃的什么,温媛照样会陷入耳鸣昏厥。
陈砚行无罪。
只是温媛根本承受不住。
她总会想起日夜尖锐刺眼的白炽灯,和墙上发潮的霉味,以及陈砚行冷冰冰的腔调。
温媛恨陈砚行。
没人比她更恨,她甚至听到陈砚行的脚步声,就会下意识地往后缩,更别提跟陈砚行交流了。
但因为唐续。
她忍了。
她堵住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去求陈砚行,哪怕边说话边喘不上气,边说话边流泪,她也一次又一次地等陈砚行的电话。
而孟见川说的罪,并不止这一个。
温媛在长期被人盖上“卖淫”的称号时,她不自觉地会沉浸在这个设定里,甚至在陈砚行的逼问下,她下意识地会承认自己卖淫了。
看守所被关着的,除了她,还有一群唐朝做不干净买卖的小姐。
温媛被同化了,她缩在那些人里面,因为缺觉而导致思绪混淆,情不自禁地让自己成为了“犯人”。
是秦质的那一封信,让她骤然清醒。
等。
温媛靠着这一个字,又活生生多捱了几天,最后无罪释放的时候,她很信赖秦质。
信赖到什么地步呢,她睡前,必须看到秦质在身边才安心,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必须是秦质。
可这种病态的依赖,渐渐转化成了怀疑。
当秦质的通讯录上,多了几条关于苏宜清的通话记录,当秦质常穿的风衣口袋里,多了一个安全套。
以及,他身上频频散发的女士香水味。
温媛崩溃了。
牢,是薛沁害她的,视频,是苏宜清栽赃的,可秦质呢,秦质却在薛氏跟张家之间游走,新闻里不止一次的报道——
秦质,或将成为薛氏第二大股东。
她那天,正好是黄昏,秦质快下班回家了,她就坐在桂苑的沙发上,看着这个新闻不停的滚动、滚动。
她没流泪,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蒸发干净的海绵,连求救,都哭不出来。
秦质想害她,或许是讨苏老师欢心,又或许是为了在薛氏站稳脚跟。
温媛开始怀疑秦质的一切,那些泡了药片的牛奶,被她认为是毒药,晚上秦质过来抚摸她的脸,被她敏感到认为秦质想杀她。
她开始揣测秦质的所有动机,窥伺秦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孟见川说,这是轻度的被害妄想症。
温媛已经很久没有社交了,她害怕自己一出现,就会被套上“卖淫”的标签,甚至那天她出门去找陈砚行,陈砚行邀请她去咖啡厅时。
温媛刚一坐下来,就听到了附近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坐立难安,明明距离太远听不清,可钻进她耳里的,全都是“卖淫”“温媛”“坐牢”这类的字眼。
她害怕出入人群密集的地方,因为恐惧议论声。
她也畏惧太过安静的地方,因为会让她陷入身在审讯室里的错觉。
温媛出狱后,一直活在薄如蝉翼的玻璃罩里,她唯一深信又多疑的人,只有秦质。
温媛确诊的那天晚上,在催眠室,孟见川站在门口,看着屏幕里新闻不断滚动的词条,突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话,
“秦质,感情这东西,最忌讳奇技淫巧。”
爱里面掺了杂质,再想洗干净,可就难了。
……
温媛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那老旧的小区。
外头的天都亮了,唐续那小区的封条也摘了,用陈砚行的话来说,就是唐续手脚太干净,找不出错。
唯一值得看看的,也就是一本日记。
不过这日记上,也都是风花雪月,跟案情无关。
此时此刻,这日记正放在副驾驶上,塑封依然完整,秦质没有打开。
耳边,是陈砚行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唐续他……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