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城的三大南门之一崇文门专走酒车,从京南涿州等地运上京师的酒都是入崇文门报税。是以崇文门内的南城一带酒馆也很多,家家都要在门口挂上一块牌子写上“南路烧酒”四个字,以示自家的酒已乖乖交了税资。 此时崇文门外尚未修建南城,门内不远处竖着东单牌楼,上书“就日”二字,与西单的“瞻云”牌楼遥相辉映。东单牌楼边上有家丰饶酒馆,酒馆的东家是位姓夏的老太太,平日并不去亲手打理酒馆生意,只在家中闲坐。 夏奶奶曾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绣娘,许多大家主都用过她的绣品。因早年绣花太多伤了眼睛,夏奶奶如今只得在家中养老。 何菁早在父亲过世之前便做着夏奶奶的学徒,待得父亲去世,家中断了进项,她典了老屋,带着弟弟过来投奔了夏奶奶,靠着夏奶奶的老门路寻些活计来赚钱过活,连眼下住的屋子,都是从夏奶奶家分出去的一所小院。 夏奶奶眼睛虽然坏了,家也不缺进项,却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今日何菁回来,就看见她坐在院中,对着个竹篾笸箩,摸摸索索地捻着棉纸做火折子。 “是菁菁回来啦?”夏奶奶抬着一双浅灰的眸子笑着招呼,如今这双眼睛只略略残留着点视力,熟人尚可辨得出,生人就看不清了。 何菁上前来取过她手中的棉纸与竹管:“奶奶您闲了就歇歇,别做这些费神的东西,您要多少我来给您做,这回我工夫可多了。” 夏奶奶一怔:“怎么,梁家那活计黄了?” “甭提了,梁大人犯了事儿,今日被抄家了。”何菁蹙眉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都白做了,工钱也无处去要,欠您的银子只能缓缓再还您。” 夏奶奶摆摆手:“那点银子几个什么?唉,这些当官的就是看着风光,实际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没连你也带累上就算不错。你快进屋去看看吧,刚程大夫又来看云儿了。” 何菁一听,忙转过自己姐弟住的院子来。夏奶奶的宅院是前后两进,从外院朝左拐进一道门就是何菁与弟弟何云所住的小院。 小院只有丈许见方的一块,对着一间单间的屋子。何菁一进来正遇见大夫程敖走出屋门,何菁忙迎上前压低了声音问:“程先生,今日您觉得云儿可好些?” 程敖回望了屋门一眼,皱着眉头低声道:“还是一样,不过是靠着年少的底子强撑罢了,若不好好服药去根,终有一日要撑不下去的。你的药钱攒得如何了?” 一提钱何菁就堵心得要命:“暂时还是没有。” 程敖叹息道:“我可以再贴你两副药……” “不必了,”何菁赧然道,“已经要您贴补太多了,程先生,我知道您是好心,可非亲非故的总不能一直麻烦您,药钱还是我另想办法吧。” 屋中传出几声重重的咳嗽,程敖又回望了一眼:“可要快着些才是,好好的孩子,真耽误了就可惜了。” 何菁喟然不已,送走了程敖,她进了自家房门,见到弟弟何云正坐在炕边捧着个水瓢喝水,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若是生在富贵之家,怕是都已养了通房丫头,等着说亲事了,何云却瘦骨伶仃,病得脱了形儿。 一时咳嗽起来,将刚喝进去的水都喷在了地上,何云也自懊恼,将水瓢重重抛回了水缸。 何菁过来随他坐在炕边,为他拍着后背劝道:“你烦心什么?程大夫明明白白地说了,你底子好,撑得住,只要买药来服了,必可治得好的。” 何云好容易止住咳嗽,虎着脸道:“你少哄我,药比饭贵得多,你能养活我已经不易,哪里弄得来银子为我买药?我就怕这么下去,迟早得拖累得你把自己卖了。” 何菁“嗤”地一笑:“你倒想得多,我要卖自己早就卖了,还用等到这会儿?一个快二十的丫头再去卖都不值钱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来,尝尝这好玩意,这是东家今日赏我的。”说着把那包炸解开递到何云面前。 肉馅鲜香扑鼻,何云见了眼睛一亮,捏起一个咬下半个,立刻又把剩下半个塞进嘴里,嚼着满满一嘴来让何菁:“嗯,好吃,姐你也吃。” 何菁推搪:“我早在东家那边就吃够了。” 何云拿起一个朝她嘴上硬塞:“你少拿我当孩子哄,当我不知道你?人家给十个你就拿十个给我,人家给二十个你也拿二十个给我,你哪里舍得自己吃?快吃,不然我也不吃了。” 何菁只好也跟着吃,这年月肉食极贵,他们姐弟除了夏奶奶家偶尔送些肉包肉饼之外,难得能开上一次荤,这油炸的肉馅于他们而言确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一包八个,梁大小姐无缘品尝,何云吃了五个,硬叫何菁吃了三个,倒也管得姐弟俩多半饱。 吃完何云又咳嗽了一阵,何菁见他精神不济,就照顾他在炕上睡下。 临睡前何云又拉着她的手道:“姐你听我的,千万别为银子委屈自己,若是要你吃了别人的亏才换来药钱,那药煎好了我也绝不吃的。” “放心,你姐恁厉害的人物,谁敢给我亏吃?” 何云没多会儿便睡着了,睡梦中还时而咳嗽,声音空空的,便似震动胸肺。 何菁坐在炕边,望着弟弟瘦骨嶙峋的手背发愁不已。 自从来了这古代,虽说好日子没过过,好人倒真遇见了些,其中最好的,莫过于自己的继父何荣。母亲白玉簪早早就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