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恰似一条宽大的舌头舔遍大地, 世界像关进了香炉,远处的景物只存在于想象中。
萧思温的部队整装待发, 他为商荣准备了一匹好马,拜托他继续保护萧绰。子时, 军队动手挖掘河堤,一个时辰内掘开五丈宽的大口子,缺口在水势冲击下自行扩大,最终崩裂十几丈,河水顺势奔涌,声若奔雷,浪如雪卷, 形成一股吃人的激流, 冲向东北方。
洪兽爪牙所至,万物都在惨烈嘶嚎,地面的秩序不复存在。
周军营地里,有的士兵被马蹄的轰鸣惊醒, 以为敌军偷袭, 匆忙出帐查看。只见浓雾如波翻涌,雾气后突然现出一道两三丈高的墙壁,以不可抵挡的威力压向军营。
“坏啦坏啦!发大水啦!”
警报刚一传出,营地已被洪水吞没,许多人在睡梦中失去生命,清醒的人们也厄运难逃,有的死于洪峰冲击, 有的溺水身亡,有的被水中的杂物碰撞而死,两万人马中仅有数千人侥幸逃生。
此时辽国骑兵开始顺流度过这片泽国,决口后方圆十数里沉入一丈深的水底,周军修筑的路障、陷阱基本报废,健壮的战马驮着士兵畅通无阻地游淌,通行十几里水势渐小,周军的增援部队也出动拦截。
萧绰的白马被敌军大刀砍中右后腿,惨嘶栽倒,商荣赶来杀退敌兵,伸手叫她上马。萧绰心疼爱驹,舍不得丢弃它,而那白马已然残废,再也站不起来,她抱住马头伤心痛哭,马儿也哼着鼻子泪流不止。
旁边又有周军出现,拼命向他们投掷石块发射箭雨,商荣挥动长矛防御,将萧绰强行拖上马背,与其他辽国骑兵一起奋力突围,且战且走奔波半日,到了益津关以西三十里处,终与友军会合。
萧思温派人清点人数,发现只损失了十分之一人马,远比预期的少,心下大为庆幸,对商荣感激敬佩,生怕接下来再遇困厄,恳求他留在军中协助。
商荣救人归救人,心里仍拿辽人当异类,又听说辽帝耶律?为人残暴,不愿为其军队效力,知道萧思温贪生怕死,无心建功只图保命,便旁敲侧击道:“萧大人贵为驸马,按理不该上战场的,若有闪失,贵国君主也难向公主交代啊,如今大人脱难,应尽早写信回家报平安,免得家人担忧。”
萧思温经他提醒,马上生出对策,写信给夫人吕不古,尽诉战场上的惊险苦难,请求她向耶律?说情,早日将自己调离前线。
商荣做事有始有终,打算等萧思温的调令下来再离开,这样方能确保萧绰的安全。在辽军中呆了两天,这日萧思温亲自来访,愁眉苦脸告诉他自己的宝贝女儿自那日痛失玉龙马后再未进食,这会儿已卧床不起,希望商荣帮忙劝解。
商荣再见到萧绰,她丰腴的脸颊已凹陷下去,面色菜黄,蓬头垢面,起初以为进帐的只有父亲和下人,仍窝在毡床上不起来。
萧思温有三个女儿,最疼这个幺女,从来舍不得打骂,看她任性绝食只有心疼的份,上前拍着她的背哄道:“燕燕,达达叫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羊肉羹和奶皮子,你吃一点好不好?”
萧绰不吭声,还扭着肩膀甩开他,萧思温无奈,又说:“商先生来看你了,你总不能躺着不理人吧?”
萧绰惊忙坐起,看到商荣,飞快扯起毡毯蒙住脑袋,尖叫:“达达你快请商先生出去,快!”
萧思温回头向商荣苦笑:“她是怕你笑话她现在的模样,请先生先到帐外等候,容她梳洗过再来相见。”
商荣笑着点头,心想:“女孩子的忌讳就是多,独自一人或者当着家人的面可以邋里邋遢,见外人时却必须精细打扮,也不知为了什么。”
他没往“女为悦己者容”上头想,以为这是天底下女子的普遍习惯,在帐篷外等了半晌,下人出来请他入内。
萧绰已出穿戴整齐坐在毡垫上,脸上擦了一层薄薄的脂粉遮挡病容,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萧思温示意余人跟他出去,留他二人说话。
萧绰悲伤盈胸,见了心仪之人愈感委屈,头一低,滚下两串泪珠。
商荣在她对面的垫子上坐下,柔声问候:“萧小姐,听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这可不行呀。军队将要转移,你若病倒就不好办了。”
萧绰擤一擤鼻子,下嘴唇上留下两个鲜红的牙印,哽咽道:“我想我的玉龙马,它还是小马驹时就跟着我,陪了我整整八年,我真不相信它就这么死了。”
见商荣不说话,又小声嘟哝:“达达说不过是一匹马而已,死就死了,可对我来说玉龙马是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想过和它分开,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商大哥如果养过马,或许能懂我。”
商荣说:“我虽然没养过马,但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再抗拒也改变不了玉龙马死去的事实,现在就这么悲伤,将来等你的父母亲人去世,岂不更加受不了?”
他说话太直接,萧绰吃了一惊,有些生气地嗔怪:“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的父母和姐姐们都健健康康的,才不会死呢!”
商荣笑道“人再健康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