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情是受岁月打磨的玉器, 一般都有粗糙到圆润的过程,商荣认为自己的脾气比起幼时已沉稳许多, 早几年赵霁敢捅这天大的娄子,非被他打到瘫痪, 这次他只捶肿他半边脸,打青他半只眼,完事后还帮他处理好背上伤口,已算相当理智。
赵霁也暗呼幸运,自觉地蹲在几丈外守候,巴望师父能快点消气。
苗疆的阳光温和柔软,可是心火作祟下, 商荣越来越燥热烦闷, 脱掉布衫解开缠头,跳入一旁的溪水中。浮出水面时正好撞碎蓝奉蝶的倒影,二人面面相对,心头都裹上一层尴尬的泥浆。
方才赵霁语出惊人, 蓝奉蝶随即质询陈抟, 然而连他也不知道商荣这一想法缘何而起,蓝奉蝶如骨鲠在喉,直接来找当事人。
“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商荣扭头不睬:“有话就说,我还没凉快够呢。”
蓝奉蝶很花了些力气克服难堪,尽量以客气的口吻问他:“你,为什么跟赵霁说那种话?”
见商荣倔强地维持缄默, 赵霁自作聪明地上前接洽。
“蓝教主,我来解释吧,其实……”
“你给我滚一边去!”
商荣扬手摔他一脸水珠,喷出未能熄灭的余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那条舌头留着就是祸害,回头我非割下来不可!”
赵霁好几年没见他这样大动怒,错又全在自身,最好躲避为先,可当着外人接受暴骂面子终究下不来,非要还以颜色才舒坦,蹲下来头顶着地,学大貘打滚的姿势翻着跟斗离开。
商荣怒骂:“臭小子,你搞什么鬼!”
他停下叫嚷:“你不是叫我滚吗?我照你说的滚得标标准准,还不满意?”
商荣想去追打,碍着蓝奉蝶在场,上岸后忍怒作罢。蓝奉蝶原先看他们师徒感情深厚,以为相待和睦,今日初见两个冤家鸡飞狗跳的相处情形,胸口虽被重石般的心事压着,仍忍俊不禁。
见商荣拾起衣衫欲走,果断叫住。
“你也很想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前晚才会问我知不知道你爹是谁。”
商荣遇事不逃避,听他先开了口便转身直截了当剖陈:“我娘在峨眉山九老洞里刻了一幅和你舞剑嬉戏的壁刻,还在旁边做了一首藏有你名字的小诗,我初见那壁刻就认为上面的男女是对夫妇,那天听师父交代了我的身世,就想和我娘舞剑的男人会不会是我的父亲,因为赵霁也看过那壁刻,我稍微跟他讨论了几句,谁知道那混账会张着大嘴乱说!”
蓝奉蝶瞳光微澜,问:“那壁刻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听商荣回答:“应该是我娘离开师门之前。”,他立时明确了时间段,彼时他和商怡敏尚未决裂,双方情投意合,鱼雁不断,在那之前商怡敏就大胆地对他表达了爱慕。
“蓝哥哥,都说金龙配彩凤,珍珠配翡翠,你我年貌相当,志趣相投,何不结为夫妇,共游这花花世界?尝遍美酒佳肴,逛遍好山好水,方不负此生。”
她说这话时正好和商荣一般年纪,背景也是苗疆的晴天白云,蓝奉蝶心房蓦地缩紧,又一次体会到不堪回首是怎样的痛楚。
“我不是你爹。”
他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不冷不热,故而显得诚实可信。
商荣抖抖睫毛,又听他补充:“你有那样的母亲已经够麻烦了,就别再追究谁是你的父亲了,说不定知道真相后会有更多苦恼。”
蓝奉蝶这么说倒不是出于私心,当年郭荣奉命将商怡敏外公苏逢吉一家灭族,夫妻俩翻脸成仇,商荣若知道这些恩怨,必定难以自处。再则,郭荣如今身份特殊,他的现任妻子符妃是周国重臣之女,家族势力极大,能不能容下这个长子还难说。宫廷争斗比武林仇杀残酷得多,对商荣来说,永不知情才是最安全的。
商荣得到否定,心里滋味复杂,他讨厌蓝奉蝶,不是生父当然好,可想到母亲那样骄傲的人,倾心相恋的对象竟对她百般嫌憎,这屈辱委实难平,立即反唇相讥:“我娘再不好也轮不到你来说,你能活命全靠我们玄真派救助,从我师父到我和赵霁,对了,还有郭师叔,你欠了我们那么多情,以后少再装模作样摆臭架子。”
损得蓝奉蝶不能还口,心情却依然郁闷,穿上鞋子丧气地跑开了。
他一走赵霁从树后溜出来,急急忙忙对蓝奉蝶说:“蓝教主,你不能这么快下结论呀,我觉得商荣的确有可能是你儿子。”
蓝奉蝶不想理会这胡说八道的小鬼,白他一眼拂袖而走,赵霁缠上去阐述观点。
“商荣和你挺像的,脾气都一样的坏。”
“……那是因为他娘脾气就很坏。”
“可你的脾气也不好啊,而且你们的眉眼也很像。”
“他长得像商怡敏。”
“那说明你和我商太师叔有夫妻相。”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来找茬?”
蓝奉蝶生生被激怒了,停住脚步虎脸恐吓,赵霁不肯放弃,他暗中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