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往澡盆内倒进最后一桶热水, 再撒入一捆菖蒲和艾草,草本清香在氤氲水汽里开枝散叶, 为烦躁的人心撑起一片荫凉。
他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商荣,从他开始忙活到现在, 这人仿佛老僧入定,坐姿没有一点变化。大约一个时辰前,他们在渡口遭百姓围攻,每个人都被劈头盖面扔了无数烂菜烂泥,商荣素爱洁净,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这次却像五感失灵, 对满身脏臭无动于衷, 不是赵霁拉着他到伙房后的小天井来洗澡,他或许会这样邋里邋遢地整夜发呆。
一定是被刚才的失败打击到了。
赵霁对商荣知根知底,初次见他遭遇此种挫败。他这个小师父聪明机智又果敢,负才傲物的习性常令他不快, 也曾巴望他吃个大亏, 狠狠挫一挫锐气。
今天商荣着实跌了大跟头,按理说赵霁该如愿以偿了,可欢喜并未光顾,反倒是沮丧不请自来,这恐怕是商荣传染的,他俩的情绪是一根琴弦的两端,高低起伏都在一个节奏, 后来赵霁才知道这感觉叫“心曲相通”。
“水好了,快过来洗澡吧。”
催促无效,他上前拉扯,将那难得扭捏的人拽到澡盆前,按住肩膀坐到小板凳上。
“都脏成叫花子了,我都受不了,你怎么还能忍?我先帮你洗洗头发。”
他解开商荣的发带,见他没有反抗,接着解他的衣衫裤子,把他从那身污秽不堪的衣物里剥出来,先舀了一瓢清水仔细冲刷附着在肌肤发丝间的污垢,再用无患子的汁液搓洗头发。
十指在头皮上轻轻搓揉,带有按摩功效的手法令人情绪松弛,商荣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像死水中掀起的一朵微澜。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骄傲了?”
“嗯?”
“把自己想得太高明,把别人看得太愚蠢,所以才有这样的下场。”
低落的语调,消沉的语气,这是赵霁第一次看到小师父露出疲态,他那不知倦怠的光芒消失了,像被云雾遮挡的太阳,有气无力。
要报往日的口舌之仇,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赵霁绝无半分泄愤的念头,只想驱散雾霾,唤回光亮。
“别这么自责嘛,你又没做错,比起谨慎的懦夫,我更喜欢你这样敢想敢干的人,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失败,起码把羊胜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了,明白人会认真思考的。”
他将湿发仔细梳理顺畅,舀起满满一瓢水,提醒他:“眼睛闭上,我要冲水了。”
商荣脖子微微后仰,让涓涓热水流向脑后。
赵霁从高处下望,见他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乌黑的小扇子,坠着几粒晶莹的水珠。
“可我太对不起龙兴寺了,广济大师那么信任我,我却害他名誉扫地,师父要是知道我闯出这么大的祸,肯定会气坏的。”
“没事,广济大师又没责怪你,我们只要在太师父收到消息前打垮羊胜就能反败为胜,有句话叫知耻后勇,就不信我们整不死那大坏蛋。”
赵霁细心替他冲洗,满把的发丝柔柔躺在手中,光滑细腻犹如丝束,那触感和掌心无比贴合,他洗得爱不释手,要知道平时可没机会尽情抚玩这把青丝。
商荣没发觉他在调皮,暗自感谢他的勉励,被扯痛发根也悄悄忍着,重振旗鼓的决心已初具规模,把那些挡道的残渣当做牢骚发泄出来。
“想想还是好可惜……”
“可惜啥?”
“浪费了几十斤麦芽糖却没能彻底破案……”
“这种时候你还抠门。”
赵霁捧腹而笑,商荣绵绵闷闷的口气近似撒娇,活像一只掉了羽毛,怏怏赖在人家屋檐下的鹭鸶,他没想到会听他用这么可爱的腔调说话,忘形地从后方揪住他的两腮。
“这么小气以后会被老婆怨恨的。”
他突破了商荣忍耐的极限,也被拧住面颊,和他开玩笑的轻柔不同,商荣的手劲代表认真发火。
“你这小子,怎么就弄不懂‘分寸’两个字?”
随着赵霁连声惨叫,盘踞在商荣胸口的闷气一扫而尽,他拿起水瓢痛快冲洗完身体,将自己擦过的布巾扔给赵霁,老生常谈地警告:“洗干净才准走,不然今晚不许睡床。”
赵霁捂住肿痛的右脸,后悔不该同情这个恶霸,他就是头喂不饱的白眼狼,将自己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予取予求,吃饱就翻脸,抹嘴不认人。
绝对没有女人能接受这样的人做丈夫,假如今后找不到能干的媒婆,他铁定打一辈子光棍!
想到这里赵霁阵阵窃喜,也许,是幸灾乐祸吧。
晚上广济来客房探望,商荣羞于面对寺内僧众,已和赵霁商定明早去别处落脚,正好借机向老和尚辞行。
广济问:“二位少侠准备回蜀地么?”
商荣用力摇头:“不,没查到羊胜的犯罪证据前我们不会离开襄阳,”
“那为何要走?”
“这个……”
广济看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