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随兵曹盘旋着石梯而上,来到一衙厅门首。那兵曹去两扇朱红槅子的铜环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门开了,走出来相迎的果然是少间在码头上见到的那位剽悍的校尉。“狄县令大驾光临,真可谓蓬荜生辉,只恐寨小,不堪歇马,晚生这里恭候多时了。”邹校尉堆起一脸笑,轻声又道:“晚生姓邹,名云、字立威,添居军司卑职。”一面又吩咐:“柳兵曹权且退下,今番由我自己款待狄县令。”狄公愕然:“足下如何认识我来?”邹立威嘻嘻一笑:“在京师时曾见过一面,狄县令哪里会记得我一个小军官。再说,今日码头上时,你正站在葫芦先生的身旁。狄县令此番来清川镇,莫不是有公务在身,又不便宜张扬,故此微服装扮。”狄公道:“公暇之余,念慕这大清川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只巴望来此钓两天鱼,休歇休歇。我的亲随干办乔泰、马荣被后山七里庄的庄主留下,协助那里打野猪哩。两天后他们便来这里与我会齐,共回浦阳。故尔不敢扰惊地方,徒滋风波。”邹立威又笑眯眯道:“狄县令还有这等闲情逸兴?敢问你这葫芦来历?”
“下官路过关帝庙村时,一老圃殷勤赠的。这炎热天气行路,正可盛备凉茶。不意竟连那葫芦先生都错认了,只道我是走方的郎中。邹校尉可知道那葫芦先生的底细,下官见他的行踪多有些中蹊跷。”邹立威答道:“这位葫芦先生端的是个世外高士,来这清川镇也有二、三年了,自向松林深处结一茅庐居住,修养真性,绝少与人往来。市镇上人都认得他,只不知晓他的来历。”狄公轻抚紫须良久,乃问:“不知足下唤来下官有何事吩咐。”邹立威正色道:“狄县令或许有所听闻,凡来往于清川镇的士民客商、百工技艺人等均须在军寨注册备案,朝廷久有明文典律。如今皇上三公主(唐高宗与武后膝下第三个女儿――太平公主)驻辇碧水宫,这清川镇一带盘查尤严,或有违禁触律的,惩罚极是严酷。今日我见狄县令既是走方郎中装扮,又不愿披露官身,不如就以我的一个京师老友的名衔注册备案吧,遇有巡丁也免去许多罗嗦盘诘。”狄公默然,心中不由云升雾罩。
邹立威转吭向堂外叫了一声:“柳兵曹。”柳兵曹应声大踏步进来衙内,恭敬递呈上一折柬。狄公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大红名帖,上书“京师大夫武墨”,背面加盖了清川镇军营和印戮和朱批日期。心中亦恍惚明白,叠过便纳入袖中。邹立威忽喟然长叹道:“狄县令此番来清川镇作客,晚生倘有疑难,也好有个请教。”狄公忙问:“只不知足下遇到了什么疑难?”邹立威蹙起眉头:“实不瞒狄县令说,自从三公主驻辇这碧水宫,三年来晚生为这地方靖安疲于奔命,席不暇暖,耗尽了心血。这三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她在这里稍有不测,我们如何担待得起?”狄公疑惑:“难道碧水宫内之禁卫也是足下的公务?”“不, 不,晚生只管辖清川镇水陆衙司的公务,碧水宫内尚有三位大人分掌宫禁。最高的官儿便是总摄宫廷内监门大权的内承奉雷太监,其次是宫掖总管文东和翊卫中郎将康文秀。康将军乃正是晚生的顶头上峰。”狄公道:“我见这清川镇水陆便利,物丰民富,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太平盛世景象,民俗敦厚,古风犹存。足下大可垂拱而治,又何忧愁之有?”
邹立威轻轻摇了摇头道:“狄县令所说甚是,这里清川镇固然久不见有小偷、乞丐、娼妓,但却难保没有胆大妄为的巨奸大盗窜流于此,滋波兴浪,困扰地方。”狄公频频点头:“足下莫非指的是青鸟客店那戴宁的人命案?”邹立威苦笑一声:“那戴宁是在邻县的山路上被歹徒杀害的,尸身抛入大清川河,顺流漂到了清川镇。这事晚生尽可推诿,移文申报邻县问理也。”狄公不解道:“那魏成、戴宁的青鸟客店不是明白开在清川镇上的么?这人命大案怎可一推了事,贻误侦破。”邹立威看了狄公一眼,笑道:“对了,这里有几样东西是从戴宁尸身上搜得的,也一并移交过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折图、一把算盘、一叠名刺和一串铜钱。狄公展开那折地图,见地图上标明从清川镇至邻县十里铺的山路涂画了一道道的朱墨。“狄县令,戴宁那厮偷了魏成的二十两银子正是沿着画了朱墨的这条山路潜逃的。魏成是这里出了名的悭啬鬼,缠住我非要赔偿他的那二十两银子不可。狄县令,劳烦你先将这把算盘并一串铜钱拿回青鸟客店还了他,不然他还会诬我邹立威瞒藏了他的店业家当哩。”
狄公依允,将算盘纳入襟怀,又用小指勾了那串铜钱,说:“还他算盘、铜钱无妨,但在移文案卷中须要提一笔。这算盘、铜钱与人命案有某种关联也未可知,譬如,戴宁原是去十里铺收账的呢?”邹立威淡然笑道:“俗语说,鱼离不开水,秤离不开砣,经纪人离不开算盘帐本。--账房先生收帐去当然须带上这算盘,哈哈。至于那一串铜钱在魏成眼中看成是黄白之物一般,还与他也免了他许多厮缠罗唣。”狄公好奇地问:“足下又是如何晓得戴宁偷了魏掌柜的二十两银子?”“嘿,狄县令还不知?这魏成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守财奴。柜台抽屉里有多少散铜钱他记忆来一文不差,这二十两银子失窃焉得不知?却是剜了他的心肝一般,没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