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去了东方大剧院斜对面的麦当劳。白衣姑娘拿出一张照片，四十七岁戴黑眼镜拿着画板的男人何大海。武明浩摇摇头，没见过。大上海包括（外来务工人员）有两千多万人，一个人走丢了就是一根针掉进大海里。白衣姑娘说，我找了一个月零七天，嗓子都哑了。他是我爱人。

武明浩看看照片又看看她，说：“你多大？”

“二十五，”雪寒说，好看的瓜子脸突然就红了：“我们还没结婚。”

武明浩想，靠，跟我一样实在。很多朋友告诫过他，别问女人年龄，他就是记不住，一好奇舌头就自作主张。武明浩说：“我吃二十八岁饭了。其实我在冰城就待过四年，大学毕业就再没回去过。六年了。”

“哦”雪寒有点失望，开始把照片往包里装：“这几年冰城变化很大。”

“我记得城北有个滑冰场，破破烂烂的。”

“嗯，我家就在那附近。”雪寒大而黑的眼眸一下亮了：“我们经常去散步，那天他说去买包烟，就没再回来。你有烟么？”

武明浩掏出烟，麦当劳不准抽，雪寒捏着那根烟在鼻子前转来转去。因为那个滑冰场雪寒相信了对面的这半个老乡。那天晚上他们一起散步，何大海摸了半天摸出个空烟盒，他说去滑冰场门口的小店里买包烟就回来，雪寒就倚在旱冰跑道的栏杆上等。花样滑冰的一老一少从她面前经过三圈、五圈、十圈，何大海还没回来，打他手机，一直响没人接，雪寒便想起来他手机扔在家里书桌上了。她回到家等，一夜，一天，两天，一周，她给她知道的与何大海有关系的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也报了案，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一个月过去，杳无音信。她想，真的去大上海了。何大海说过很多次，早晚去上海滩闯荡。她就一路从北国冰城披千里风尘来了。他丢的时候北国大雪纷飞，现在上海滩的早晚开始南风习习了，路两边的草木日渐发芽嫩绿了……

“你想怎么找？”武明浩问。他请雪寒在麦当劳吃晚饭。

“我也不知道。”雪寒说，茫然地看着窗外马路上堵得结结实实的一长串汽车，每个车主都在焦躁地摁喇叭。“上海太大，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一共聊了三个小时，没聊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武明浩看得出来，那白衣姑娘除了寻人的坚定决心之外，剩下的主要是茫然和恐惧。她说她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一肚子孟姜女式的悲壮，她没来过大上海，不知道大上海到底什么样，她知道电视上看见的大上海算不了数。但她还是没料到是现在这个样子，如同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沼泽地里。武明浩太理解了，他来大上海四年，现在想到黄埔新区、南京西环路、苏州北环路、上海外滩和环城地铁依然犯晕。

临分手，雪寒问武明浩能不能帮她在附近租到房子，旅馆住久了实在住不起。最好离上海画院近点，何大海说到上海时，提到最多的就是上海美术学院和福旦，他是美术学院里的副教授，擅长漫画和素描。这也是雪寒下了火车就住在上海近郊的原因，她觉得何大海可能会在附近出没。武明浩说，没问题，他就是干这个的…… ――

租房子的事武明浩很上心，第二天上了班就看店里的房源记录。当然有，但要挑价廉物美的。有很多房主多年就靠房租吃饭，养刁了胃口，委托给房产中介公司时拼命地把价往上抬，他们清楚黄埔新区这一带地皮金贵，随便在路边搭个棚子都能卖个好价钱。尽量是一居，单住。武明浩找了几家合适的打去电话，三两句就被回了，都不愿意短租。要短租价钱也贵得要死，还不如住旅馆划算。雪寒是没法常住的，没准明天找到了何大海，那明天就可能退房走人；下个月找到下个月就走；也可能找了十天半个月找到，一灰心中途放弃了。他给雪寒打了电话，她犹犹豫豫也不敢确定。能知道啥时候找到那还用找么……

忙活了一上午也没见眉目，午休时武明浩想起上海画院附近三角地。著名的三角地现在就是上海老棚户区几块破宣传栏，上面的租房信息比较多，尤其是活租，只要钱跟得上，爱租多久租多久。因为来美术学院进修、临摹的人太多，一茬茬跟吃流水席似的，手里攥着空房子不愁找不到房客。武明浩就骑了自行车跑过去。运气很不好，正赶上管理人员在那里铲除小广告，地上一摊碎纸片，啥信息都没了。要走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大婶问他，是不是找房子。武明浩点头，说了大概要求。大婶手一挥，用上海话说：没问题，跟侬走。武明浩跟她穿过上海老城区附近一个深深的巷子，看见房子时都快哭了。那也叫一居，就在院子里单砖跑了四面墙，用楼板和石棉瓦苫了一个倾斜的顶，旁边贴着墙又搭了一间更小的屋子，有个蹲坑和一个电热水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