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之下,台城正阳门前出现了一幕奇景。
由于近日畿内多事,所以正阳门附近防卫也有加强,台臣百官出入都要经过层层盘查。然而此刻在道路中央正对正阳门的位置上却横置一辆牛车,不独宿卫们不敢靠近,就连其他台臣走到这里也要兜个圈子,不敢多看一眼,仿佛这牛车上乘坐着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的确,车上乘客非常的了不起,正是以尚令致仕的温峤。温峤身份自然无需多提,乃是当下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中兴元辅。可若单论这个身份,在目下畿内形势而言也仅仅只是象征大过实际,各方对其或许有敬,畏则未必。
真正让台臣们对此老敬而远之的,还是在几日之前郗鉴的死讯在都内传开,而后闭门养病日久的温峤便带领着两个儿子乘着牛车出现在了宣阳门外,既不进台城,也不离开。
当时中监何充闻讯赶来打算稍作劝说,然而却被此老指令二子持杖上前打翻在地,以致群情哗然。何充虽然颜面大失,但也仅仅只是退台城,同时吩咐宿卫千万不要冒犯此公。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遭殃的不独何充一人,大凡台臣敢于靠近,甚至包括宣城王司马昱并国丈卫崇在内,一旦敢于上前言语,俱都遭到温峤二子毒打。
台内眼下正是百困交集,对于温峤此番乖戾行为也不敢轻举妄动,索性不闻不问。然而就算是这样,这父子三人每天都要至此,停留一到两个时辰不等。
台臣时流一开始或许不理解温峤为何要这么做,但渐渐也都想明白了,此老是伤于郗鉴之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敦促台城尽快给出一个说法。
而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却让时人更加的伤感。郗鉴、温峤那都是老一代方伯之选,尤其在苏祖之乱中各拥勤王义师为平乱定势做出了极大贡献,可是现在,一个死在了作乱乡众的裹挟中,另一个也已经病得口不能言,只能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控诉在位台辅们的昏聩行径!
他们的时代以及他们所缔造的秩序,他们为了家国所奋斗的一切,到了目下已经成为执权高位者漠不关心的事情。
然而这么久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温峤在宣阳门堵门一天,台城颜面便要丧失一分。
他们也不是没有试过阴遣宿卫堵住温氏家门以阻拦这父子,然而都内也并非只有台城一方,更有众多时人有感于温峤这种悲怆的控诉表达,一旦温氏车驾受阻难行,便不乏时流由近畔街坊之间涌出,也学去年梁公护卫那般环臂以人为墙,比肩踵行将温氏父子送至目的地,而后各自散去。
虽然在这过程中,温家父子同样对这些义助他们的时人不假辞色,乏甚言语,而那些时人也并不奢望能够以此邀取感谢报酬。然而这种沉默的行动自有一股庞大压力,落在台内群臣眼中,压得他们呼吸困难。
终于,迫于这种压力之下,台城不得不正视郗鉴之死,给出了正面的应。这一日温氏父子同样静默示威,途中褚翜之子褚希匆匆行来,远远作揖而后命人将一份函文送了过去,继而对侍立在车旁的温放之说道:“弘祖兄,台内同样悲于郗公之逝,近来百事交困,所以未能及时处断。目下郗公哀荣事宜俱陈于此,恭请温公斧正,若无异议,即刻明诏公告。”
温放之闻言后接过那一份诏底稿,而后便凑到车旁趴在父亲耳畔低声念诵内容。温峤目下病体已经极为沉重,已经彻底的说不出话,只能通过眼皮的眨动来表达简单的意愿。
诏内容极长,扣除前半部分美饰辞藻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对郗鉴一应哀荣安排,追赠太宰,谥号文成,最重要是封爵直接改以郡望高平加封,这也是中朝以降罕见之殊荣。
可见台内平息此事心情之迫切,以及台辅们各自心内对于郗鉴的愧疚。然而整份诏中,却全然无涉郗鉴死因的追查。
温峤听完之后,手指弹动片刻,温放之忙不迭将诏底稿递进其手中,然后整份诏便在温峤指甲勾划之下而支离破碎。
“嗬、”嘴角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温峤便闭上了眼,眼角已是浊泪长流。
“府。”
温放之读懂了父亲的意思,转头招呼二弟温式之一声,兄弟两人共驾牛车缓缓离开了宣阳门。
褚希呆立远处,看看地上那已经支离破碎的诏底稿,一时间不明白该要怎么做,片刻后才赶紧上前捡起纸张碎片,而后匆匆返台内汇报。
“温公已经走了?”
听完褚希的讲述,褚翜便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可是温公究竟何意?明日会否再来?”
褚希仍然有些不解。
“他不会再来了。还是要赶紧安排宿卫就近防卫,保证温府安宁,以供温公静养。至于诏,便如前论,明日宣告吧。”
何充脸颊隐隐还有乌青,听到褚希的问题后便答道。
台中的表态很明显,他们不可能对郗鉴的死因追查到底以破坏整体的和谐。确实郗鉴旧功卓著,但其人从徐州任上离开之后,在时局中最大意义已经不在了。
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