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军帐内。很快便有兵卒将几名素缟投降打扮的人引入营帐中,那几人入帐后不敢左右观望,伏地膝行,口中则高吼道:“河南郡下乡丑敝民敬拜大都督!”
“尔等能伏敬王命,归义王师,也算略有忠念可陈。起身答话,先将金墉城变故细细道来。”
沈哲子心内存疑,也就不与这些人虚辞对答,直接发问道。
那几人闻言后才战战兢兢起身,侧立帐内,不敢面北,只是有两个中年人在起身的时候,视线余光无意中扫见端坐在上方的沈哲子,动作为之一顿,脸上也流露出许多控制不住的惊诧。
晋军大都督沈维周,近年来时誉隆厚,号为天中国士,他们自然也有所闻。只是在亲眼看到之后,却实在难以将这个姿容俊美的年轻人与一位执掌十数万强军的方伯大将联系起来。
哪怕传言中多有少年有为、俊美无俦之类的形容,往年他们只道誉之过甚,难免夸大失实,可是在亲眼看到之后,才知名无幸至,这位少年方伯单从外表来看,似乎较之传言还要更优秀几分。至于能力上更是不必多作怀疑,单单在这种场景下见面,便知其人无负其誉。
眼下生死尚系于人手,这几人自然不敢松懈,起身之后便有一名老者按照早前的商议近前一步,佝偻着身躯颤声道:“我等河南乡众,绝无自堕从贼之念,素来便有归义之心,然则乡众卑鄙,难弃旧乡,又有奴贼桃豹霸凌此境……”
这老者开口便是一番长篇大论,痛陈内心如何挣扎委屈,配合着那老迈颤抖的语调,自有一种悲怆气氛被营造起来。
不过能够被乡人派出接洽,其人也算是不乏分寸,在一众晋军将领们将要心生厌烦之前,及时扭转话题讲到金墉城变故上来:“我等愚众,迫于奴贼暴行凌辱,不得不伪事于奴,但心中须臾不敢忘怀归义王道,幸在奴军中有一高士卢德对乡众颇有怜悯……”
“卢德?”
沈哲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待见那老人惶惶收声,示意他继续说起来。至于他则一边听着那乡老讲述他们如何在卢德的暗里指示下一步步将金墉城推入险境而后最终纵火烧城的过程,一边回忆与那个卢德有关的讯息。
淮南都督府一直在河洛方面不乏消息来源,因此对于这个卢德也非一无所知,并且有关于其人种种独立一册以供沈哲子了解。
寒素出身,旧誉比作右侯,本从于陈光,后来转投桃豹麾下……
随着需要处理的事情渐多,沈哲子的记忆力也渐渐好转,而且在他表示好奇的时候,早有主簿帮忙回忆,将有关于那个卢德的讯息稍加梳理默写呈送上来,于是这个卢德的形象便在沈哲子脑海中丰富起来。
很快,那个老人便讲述完毕,中间还回答了一些晋军将领们所提的细节问题。于是,一个才智胆略极高,能够在贼军眼皮底下布置如此杀招且最终能够一击致命的谋士故事便为众人所知。
“乡老言中那个卢德眼下身在何处?”
谯王发问说道,如果这些乡人没有撒谎,那么这个卢德就是收复河洛过程中一个极为重要人物,而且才能也是不弱,这样的人必须掌握在手中,无论计功还是有所任命。
“卢先生虽然救出我等乡众,但身在贼军中却难脱身,火起时其人也在城内,我等乡人无能,不能将先生救出。唯有近于大都督帐下,不隐不饰,将先生高风尽道世人……”
听到老者这么说,包括沈哲子在内,帐内众人俱都不免错愕。就在众人还未开口之际,沈哲子已经冷哼一声,自席中立起,沉声道:“卢德其人功过与否,非尔等能够胜论。乡民既然归义,自有妥善安置,且各归营所,不受军令,不得擅出!”
那几人听到这话,神态俱都变了一变,就算有人还想再为卢德争辩,但见帐内气氛凝重,也都惶恐不敢开口,在兵众们押送下退出军帐。
待到那几名乡众退出,沈哲子才环视一眼帐内诸将,肃声道:“今春北进,十数万众虎狼群出,身被数战,屡破强敌,最终达于河洛,进叩旧都,此将士用命,上下戮力,创此殊功。区区狂士毒策,岂能相与争辉!即便无有此乱,几日之内,王师也能踏入金墉!”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众将稍显古怪的神情才渐有平复。老实说,这个卢德所为带给他们不小震撼的同时,也让他们心内颇积幽怨。
河洛战事打到这一部,其实胜负已无悬念,差的只是最后一场收尾。在这样的情况下,金墉城却发生如此变故,自崩瓦解。这还不同于黎阳大捷中奴军的崩溃投降,金墉城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既无夺城之功,也无斩首之功,甚至连俘获都极少。
尤其对李闳等徐州众将而言,他们在黄河上奋战一场,不计代价的夺下孟津,所为的无非就是在最后攻取洛阳的时候获得一个优势位置。
这无关乎利益权位之争,哪怕只是为了给在孟津牺牲的那些将士们一个说法,这件事也必须要申辩清楚。结果最后,他们这各部人马长达大半年的奋战,仿佛全部意义只是为了给这个卢德搭建一个舞台以展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