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或为栅篱之亲,夏侯郎倒也毋须见外,以后有暇,不妨常来府上一聚。远乡立身不易,能以亲戚守望相扶,也是两下得彰。对了,夏侯郎可曾乡议入品?”
夏侯芒听到这话后,神态不免略有尴尬,摇头道:“不曾。”
沈哲子闻言后略一沉吟,再看夏侯芒的脸色,便有所了解。
九品官人法在魏晋之际虽然是极为重要的选人法,但其实也不是绝对。尤其是在永嘉之后南渡之初,这样极为动荡的时代,人事变化频繁,高门跌落尘埃,寒门拔幸而起,九品官人法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比如沈哲子,以其旧勋、人望而论,自然是二品绰绰有余。但这其中牵涉一个问题,要不要加灼然?以九品官人法标准而言,沈哲子能居二品都是勉强,如果再加灼然,那么其标准将荡然无存。可是不加灼然,即便是高列二品,也是第二等的人才。
如果沈哲子都算是二等人才,时局内的年轻人,谁敢妄称自己是一等?
所以沈哲子干脆就不入品,同样能得显用,无谓去招惹那种尴尬。不独是他,如今他家类似沈云这样的嫡系子弟,沈哲子也都不催促他们入品。如今沈家不同以往,不再是当年沈牧得选三品就美得冒鼻涕泡,如今再看,沈牧那三品人才反而是种羞辱。毕竟谁也没想到,他家家势居然冒升的这么快。
至于夏侯芒不入品,应该是另一种情况,家世衰落太严重,门第足堪二品,可是实授却往往不如人意。所以干脆也就不入,免得令祖上蒙羞。
九品官人法本来就适用于比较稳定的社会构架,一旦社会阶层和资源分配都剧烈动荡起来,那也就失去了其意义,只是半废之态,不会得到严格执行。至于东晋中后期又重要起来,那是因为高门整体势衰,不吹祖宗已经没有什么好吹的了。
“如今时局纷繁,各逐所安,人才如何,本就不宜一概而论。不入品那就不入,我家别业沈园不乏同侪集会,夏侯郎若有兴致,不妨常往。若真才蕴于内,久而自彰。”
九品官人法本身在沈哲子眼里就是个屁,当然也不会以入不入品去论断人才好坏,听到夏侯芒的回答后,便笑语安慰一声。
夏侯芒听到这话后,不免大受感动。他自然没有沈哲子那样强大的政治资源,不入品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完全没有了仕进渠道。若非未来丈人沈沛之高眼赏识,在都中几无锥立之地,听到沈哲子愿意提携他,也是连连道谢。
对于夏侯芒的道谢,沈哲子倒不在意,他只是记得家中姑母的悲剧,不想堂妹出嫁后也遭遇不幸,又正色道:“吴人性狭,深眷庭中。若能同心,自是共荣。如若不然,即便不为仇寇,难免要相视陌路。即便是不以私心而害国用,但也是亲亲远外,不为同流。”
能将护犊子的心理描述的这么理直气壮,沈哲子也算是深得老爹家传了,又劝勉夏侯芒几句,才放其离开。
夏侯芒虽然也是中朝旧姓人家,但过江来却少履显要,对沈哲子这随时高举“党同伐异”政治口号的作风唬的一愣一愣,去时还是懵懂。
其实政治口号之类,主要还是唬人,唬不住人那再另说。沈哲子这还比较低端,高端一点的类似后赵石勒,说要从事刘邦,争雄刘秀,不学曹操和司马懿,欺负孤儿寡母。
其实这就是典型的政治口号,屁话而已,只是为了削弱曹魏和司马家得国的正当性,只怕石勒自己都不相信。在沈哲子看来,他也就是没遇到孤儿寡母,如果摆在那个位置上,兴许比别人做的还起劲。
况且石勒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番邦异族,内附华夏,先作乱于典午,后反噬于汉赵,背主之奴,养不熟的白眼狼。曹操虽然一生枭雄姿态,但却有始有终,尊汉不篡,石勒真是给其提鞋都不配。
自许于二刘之间,本身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侥幸活在一个比谁更烂而不是英雄辈出的年代,假使活在三国,能混个大龙套都算他祖上积德。与光武这种天命之子争天下,狗脑子不被打出来算他跑得快。
死不留墓,身后无嗣,本身就是对石勒一生功业的最有力否定。他自己的确是没有欺凌孤儿寡母的机会,但死后留下的孤儿寡母,倒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侄子欺凌虐杀得痛快,可谓此生无憾。
当然沈哲子这么想,的确有失偏颇。五胡前期这个乱世,石勒做的还是不错的。但谁让他是一个胡酋,不双标他双标谁?
蔑视一个人,最强力的手段自然是在战场上打败他。可是沈哲子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羯胡已经势成,而自己还要面对一个内忧外困、身家性命都无以为继的危局,以南人本就倍受提防的身份去挣扎破局。
当然也不能说就错过所有好戏,待到沈哲子有力北望时,正好可以提兵屯守于豫州,坐望石虎将他堂弟石大雅蹂躏的欲生欲死,身体力行的去实践他叔父所说的话是多么没有意义。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