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再度醒来的时候,确感我的身下的地面已经平稳了,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我们的别墅还是完整的,我们都还活着,我心略喜,庆幸宏信的建筑是世界超一流的,只是门前的景物改变了,我们这个别墅群一共十四栋楼,现在仅剩下我们所在的这一栋楼了。原先停在别墅门前的各类轿车也仅剩几辆,而且都被撞进了梨树林了,瘪了样子,那些郁郁葱葱的大片梨树也仅剩下几十颗了,红霞一般的遮麻地倒还在,但是,对面的海棠林,核桃林,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山坡,确切地说,是我们的脚下的这块土地漂移到了一个岛屿上。一个山坡堵在了别墅三百多米远的门前,我们的门前本来是停了许多轿车的,白色的黑色的,还有红色的,……有近百辆的,现在仅剩下不足二十辆了,不知这个山坡把这一切都给顶到那儿里去了。
此刻正是斜阳夕照的时候,山坡上长着一些我们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不管是花草,还是树木,他们的颜色看起来都很古怪,都是以灰色为主色的,那些高大的树木,高可擎天,它们那婆娑的枝叶却都是灰绿色的,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它们依然是灰绿色的,而且树下的蒿草也很茂盛,野花繁多,颜色各异,但是无论是树木还是花草,都是以灰色为主色调的,花瓣是灰红色的,花叶是灰绿色的,或者花瓣是灰黄色的,也就是说,在我们的国土上,凡是绿色的,在这里就都是灰绿色的了,黄色是灰黄色的,红色是灰红色的,蓝色的灰蓝色的了……这是哪里呀?阶下两丛灰绿色的马莲在晚风中摇曳着他们那灰绿色的修长叶条,我们几百人都灰头土脸茫然地坐着,傻看着门外的景致。我们来至哪里,又将去哪里?是梦吗?
杨局长首先吆喝大家振作起来,他的双眼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带着大家清点灾难先后的人数。我们的婚宴共有三百零九人参加,我们大家在迷茫难过伤痛之后,开始清点人数,发现死了四十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杨局长带来的警察。有九人是被撞击或者是被厅里的花盆、吧台里的箱酒饮料以及婚宴上的座椅凳子等砸死的,另有一些人身上却没有什么致命伤,几个警察把这些死去的人整齐地排列在屋子的一角,秀秀弯腰检查一番后分析也许是心脑血管等病致死的。秀秀苍白着脸,美丽的修长身躯裹在一件白色的印花棉布裙子里,马尾发垂到肩上,她在查看着宏信的伤势,幸亏宏信在别墅里备了一些日常惯用的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我的嫂嫂和小姑翻来这些药,放到秀秀面前,这些药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够我们用一年的了,但是对于秀秀周围的近百个伤者来说,确实杯水车薪,许多伤者围在旁边等候她的检查,秀秀瘦弱的两个肩胛骨把裙子支了起来,用盐水给宏信清洗头上的伤口,红红和小海在旁边紧张有序的打着下手,公公婆婆都紧张的围在旁边,不时的双手合十向主祈安,所有的人都神情沮丧绝望。阳光从宽大的别墅大门口射进来,白白亮亮的,照着一地的死难者,以及残破的桌椅餐具,宏达灰土土的脸上不知何时抹上了一条番茄酱的痕迹,一个神情茫然的女人的头上沾着两个肉丸子,傻傻的坐在阳光里,……。阳光无恙,依旧金灿灿地晃到我们的身上,可是我们一切都已不复从前了,首先是我们的皮肤都是灰黄色的了。在我们神智回复的刚开始,都并未在意,以为是灰尘污物所致,我的皮肤疼得厉害,别人也是一样,都急切的要求秀秀想想止痛的办法,秀秀的额头,鼻尖都显出了汗意,美丽的明目中透出了焦急,十只细长的手指挂着晶莹的盐水微微动了动,为难羞愧地摇了摇头,声音里透出了极其的疲惫:“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水平有限,不能……不能……”
“皮肤这种疼法,我们这些大人都前所未闻,她就是医术再高,毕竟年龄有限,先不要急,慢慢想办法吧,大家不要难为孩子了,我看不如先想办法弄点儿吃的吧”杨局长揉捏着香烟盒,这个老头儿看上去又黑又瘦,额头的皱纹更深了,衣服肮脏,头发乌乱,此时的他和我们婚礼中的他,已经变成了两个人,我又瞅了瞅周围的人们,心中也不由涌起了一股酸辛,当日服饰鲜亮衣冠楚楚的我们,此刻也都变成了肮脏褴褛的一帮了,我的婚纱已破,后背及一个乳罩都裸露出来了,很多年轻女性也都像我一样,薄裙已破,裸露出了大部身体,只好想办法左遮右盖,宏信挣扎着脱下了自己的白色礼服,令我穿上,他自己就只穿了一件背心,一只手拽着我的指尖,痛惜的目光里飘动着泪意,我的金色长发已凌乱,我用自己的发丝给宏信拭泪,我以为泪水会把他的肤色还原本来颜色,却依然是灰黄色,我好奇的找来半瓶别人喝剩的矿泉水,洗自己的手背,胳臂,又卷起宏信的裤腿洗他的小腿结果发现我们原本白净的皮肤都变成了灰黄色。行长伯伯站起身来,他那深灰色的西装已经变得皱巴巴,身上淋了许多菜汤里的菜叶,此刻那些菜叶已干贴在上面,他颤颤巍巍得取来自己的皮包,打开拉链,里面的满满一下子百元大钞呈现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之下,但都无动于衷,他蹒跚着向外走去,口里喃喃着:“没用了,没用了,一切都没用喽——”他抓起一把钞票向空中扬去,红色的百元大钞纷纷扬扬落到众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