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至知他娘、他爹,还有他亲爹之间的那些情情爱爱就已经够复杂得让我难以理解了,没想到人界还有比那更难懂的,而且更像一个死结,一旦结下了就再也解不开了似的。
“我还是不太懂。”
“我原本也是不懂的。”他说,“不过我也没办法让你懂。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个去看她的人,阿离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我也就没再纠结下去。几天之后我跟至知讲起这天我和黑霓裳的谈话,才从至知口中得知黑霓裳之所以会跟我说这么多其实是别有用心,就跟华月一样,他不过是在假意信任我,然后趁机试探我。要是我真的有所图谋的话,一定会借机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做。
用心——我确实是“别有”的,但我的“别有用心”不在于此。
我现在还不知道黑霓裳心中有这样的打算,于是心里就只有单纯的悲伤。
橘日还挂在西边中天上,我正琢磨着待会儿动作一定要快一点儿,手脚也要做得干净一些,尽快回去给华月一个交待,如此就算完事儿了,我就再也不想掺和进他们这复杂的爱恨情仇里了。
然而世事终不可料,我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我原本以为黑霓裳会带我去一个坟场,或者是一块荒地,待我们掘开一座坟,抬出一口棺材或者是捧出一个骨灰罐儿,但没有想到他会为阿离修建一座陵墓。
我们来到一棵大树前,周围相当荒凉,四下无人,也见不到任何飞禽走兽——我来到人界以后,似乎一直都跟树很有机缘。
这棵树约摸五人合抱大小,来到这里以后,就见黑霓裳用一种奇妙的指法以一种奇妙的节奏在树身上轻轻叩击,然后就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隐秘的机关声,树身上随之出现一个半人高的树洞。
我随他弯腰钻进树洞里,就见眼前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向下一直延伸的台阶,我的后脚一踏进这里,树洞就立刻被封住。
黑暗里渐渐泛出柔和的银光,照得前路台阶隐隐约约。这个时候黑霓裳把“一团光”放在我手里,我这才看到原来这是一块扁平光滑的月光石。
台阶其实造得相当粗糙,而且台阶表面一点儿也不光滑,我差点儿就要以为这其实是某个背着朝廷非法开采的小矿洞。
“这里是怎么建起来的?”
黑霓裳平静地说:“这是我为她建造的安息之地。”
我随他转过一个弯,这时台阶已经走到尽头,我们正站在一块平地之上。我疑惑道:“你是法武双修?只有修法的才有这么大的能力建造出这样一个陵墓。”我问他,“这么说你也是除妖人咯?”
他闷闷地一笑,道:“修法的并不都是除妖人,我未曾见过妖怪,也并不除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自从进入到这里以后,黑霓裳已经完全脱去身上那种有意无意的矫饰的皮囊,而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此时他虽然仍然是浓妆艳抹的样子,但给我的感觉却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是因为身处黑暗里吗?还是因为这里埋葬着他的爱人?
突然黑霓裳停下脚步来,我落后他三五步,也跟着他停下来。在这狭小的清寂中,我听到他说:“阿离,我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我举起月光石往前面看去,就见他正站在一道石门前,而他刚刚只是在对着石门说话。石门之上有一个手掌印,我猜只要黑霓裳抬手对着印坑按下去,石门就能打开,我就能看到华月的妹妹了——她在华月口中是‘小月’,在黑霓裳口中是‘阿离’,他们说曾经的她和我很像。
但黑霓裳始终静静地站着,迟迟没有动作。
“黑霓裳?”
“黑霓裳——”
“黑霓裳!”
我叫了他三声,才看到他肩膀似乎微微抖动,然后他才缓缓抬起手来。
石门向上升起,里面的景象渐渐展示在我眼前,我迫不及待地抬脚走进去,但回过头来一看他还站在原地,脸上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表情,眼睛正怔怔地盯着我看。
“你……”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进来,这时候却听到他说:“为什么是你?”
我一惊,这句话在哪儿听过。
石门开始缓缓落下来,先是额头、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巴、脖子、上身,我已经慢慢看不见他了,但那句话仍然回荡在我耳畔。
我想起来了,在客栈里我们初见之时他也说过这么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石门终于完全落下来,我在原地默立良久,终于渐渐压下心中的郁结。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转身向这座墓室里唯一的一口棺椁走去,棺椁没有封口,所以我很轻易就看清楚棺材里的东西——原本我以为我会在里面看见一具森然白骨,但没想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具完整的肉身。她面色红润,神容安详,就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棺材里的人一身儿火焰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