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沥城的百姓显然都是勤于思考的人,我一说完这句话,本来还有些喧腾的大街一瞬间就安静下来,就像声音栽下悬崖,在这一刻死无葬生之地。有好些人显然都在认真思考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们眼珠子或向上瞟望着天,或向下瞟盯着地,或瞟向旁边的人,思绪断线中。
不一会儿,人群中就有一个听起来不是很有底气的声音说:“我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轻“咦”一声,难得他有勇气,遂大方挥手道:“你说吧。”
他说:“难道答案是虫蛀?”
“是干旱吧。”又有一个人说,“有一年三里大旱,就有好多树枯死。”
还有人说:“火烧也可以。”
“斧劈也行啊!”
“你们说的好像都对,但我觉得……答案不会这么简单吧……”我向人群中发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不过因为我戴着黑纱斗笠,料想他是看不见的。
“的确,这都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说。我看向小世子,同时扬扬手上的鞭子,颇有挑衅意味地说:“世子,你以为呢?”
小世子沉吟半天,方开口道:“天地有时,生灵有命,树的命数一到,自然就会枯死。”
小世子一说完,沥城的百姓们就以崇拜的目光看向他,一个个的小小鸡啄米似的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卫兵上前一步,喝到:“世子已经给出答案,我劝你们最好识相点儿,立刻放人,求世子对你们从轻发落——”
我并不管卫兵的话,对小世子说:“树有命数,自有荣枯,世子的回答确实高明,但这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不能不说,我是有些失落的。
我收起鞭子,把它一圈儿一圈儿地仔细缠起来放到新娘子的怀里,然后说:“世子心中的树是有命数的树,但我心中的树却全然不同。这根鞭子取自五百年生的紫金藤,且留给世子作个新婚贺礼。新娘子的肚子里灵气郁盛,想必小世子以后也会是个了不得的人……”
我话还没有说完,至知就一把捞起我凌空而去,瞬间身后乱箭与鸡蛋齐飞,萝卜共白菜齐舞。
我回头一看,风一掀我的斗笠,就见坐在马上的世子正铁青着一张脸,脸色比刚才还要难堪几百倍。我陡然心惊,瞬间反应过来我刚才那几句话已然闯下一个大祸……
马车停在城外,我和至知一路狂奔——实际上是至知抱着我一路狂奔,几乎脚不沾地儿。上马车之后,我们继续一路驾车狂逃,直到跑出三里国地界儿,我们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儿。
我靠着一棵树坐下来,至知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也不知道是笑我笨还是笑我蠢。也许是肚子一不小心笑岔了气,他蜷起身子在草地上打滚儿,一边笑还一边喊:“哎哟不行了!哎哟喂——我的肚子,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身儿青色衣裳,差点儿就没入无边的青草里,看不见了。我赶紧过去把他身子扳过来,单膝跪着压住他的胸膛,骂道:“臭至知!死至知!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笑?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葬身火海的时候儿有多担心?如今我遇上难处,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竟然还笑……”
这小子歪着脑袋,吐出一嘴的泥土和草叶,眼睛发着亮,说:“我看你跟那个华月在一起的时候儿倒是挺开心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还关心着我的死活。”
“所以你就躲起来不见我?!害我以为你已经被烧成一根烤藤条儿了?!”
他把我从他身上扯下来,翻身坐起,说:“这只是其一,我不想那么快露面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看看这一切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