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水镜彻底变得平滑无波,我终于看清镜中女妖的面容——两弯纤纤细眉,眼似古井无波,没什么神采的样子;鼻子不长也不短,嘴唇倒像有点儿薄,耳朵呢?耳朵算是小巧漂亮吗?我说不准。
我有点儿沮丧,这双眼睛怎么一点儿灵气都没有,活像个老人。我想,要是老树妖幻化真身,有的也许不过就是这么一双眼睛。至知一定是在骗我,什么素淡得自有一份风情在里头,都是拿我寻开心。
水镜泠泠破碎,包裹着的银色月光也一起粉身碎骨。我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悲哀,掬起一捧水从头顶上浇下来,温度刚刚好暖而不烫,舒服得我甚至一度忘记冥想修炼,只愿抛却一切,眯上眼睛,在这儿慵慵懒懒地吐息。
我不曾意识到,原来我竟已经如此疲累。浑然好似忘记时间,朦胧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抚摸我的肌肤,是水吧,天地间最灵动的水。我就这样陷进柔软的睡眠里,眼前一片迷茫,直到十指指尖的刺疼把我惊醒过来。
我于迷茫中醒来,看到十指指尖并无可见的伤口,但却有血滴从指尖坠落,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在快速流失,方惊觉原来至知说的“一昼夜”,只是让我不至于死去。若是衣物离身太久,血液流尽,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思及此,我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先前流出来的血不可避免地在水面晕开,染得一方药泉一片血红。
我刚移步想走,身下的药泉忽然咕咚冒泡,水声不止。我一边好奇,一边直觉我应该马上离开——自古以来好奇心害妖不浅,但这道理很多前辈都懂,却没有几个真正能逃脱,我自然也是逃不脱的那一个。
是什么哭声凄厉,震颤灵魂?是什么笑声愁惨,直扣心扉?是什么急于挣脱枷锁,逃离禁锢的深渊?是什么在倾诉,真真假假的曾经?我眼前突然一闪而过数不清的零碎的、杂乱的、毫无章法的碎片,那色彩斑斓,那分崩离析,那求而不得,那怨而无悔——心里像被人种进一朵花,然后眼看着花一瓣一瓣凋零。我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心上像覆盖着一层枯枝腐叶,抑不住地悲苦起来。
这时药泉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激荡起叮铃水花,我仓皇后退,但还来不及惊呼,嘴已经被什么人捂住。
我被人拦腰抱起飞身后退,离药泉越来越远。身后的人弹指射出几枚金叶,眨眼间已把那只手旋割得血肉模糊,像一堆烂泥一样,轰然塌陷,我刚刚还泡过澡的药泉水面顿时浮起一堆烂肉。看到这一幕,我几乎恶心得要呕出来,无奈嘴巴被人捂住,连这也由不得我,
被一把扔到地上,顾不得有多狼狈,我翻身坐起,准备说两句话虚张声势,没想到这人如此干脆,一把明晃晃的刀立刻架上我的脖子。
由此可见我人缘天生就不好,不管是侠女还是这位仁兄,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就直接上刀上剑。好在眼前这位仁兄没有立刻动手抹我脖子,藉此,我方得以看到他的模样。
一身黑衣,持刀而立,只半边脸上一个银面具特别硌眼。
我到人界以来还没有见过装扮如此奇怪的人,不过有一点,至知曾告诉过我——在人界千万不要跟戴面具的人打交道,因为这种人不是丑得吓人就是美得吓人,还有可能就是仇家太多,总之就是见不得人。
从他仅露出的一只眼睛我感觉到他在看我,但却不知道他在看我的什么。这是怎样的一只眼睛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像一尊雕像一样,是本来就没有什么情绪还是情绪藏得太深以至于我根本没看出来?
“你刚才在做什么?”仁兄一开口说话语气就不善。
天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
“洗澡。”
他弯下身钳住我的下巴,这个姿势虽然让我很不舒服,但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那只眼睛。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那眼珠是假的。
“你在撒谎——否则那东西怎么可能出来!”
天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既然你不说,那就别怪我——”我见他举起刀来,以为他要杀我,顿时眼睛一闭,心一横!老兄,我和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自认没有冒犯到你,你却二话不说就要取我性命,我可不能乖乖儿等死,对不住了!
燃烧吧,火——
心念所至,烈火燃起。和那一天在书画店一样。我不知道他痛不痛,但他就站在那里,一声也不吭,周身腾起白色火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逃跑。说实话,那只假眼睛看起来很让人害怕……
我溜回杜府,看起来一切正常,并没有人发现我的离开。到我房间一看,至知也没什么动静,于是我回到他的房间,看到黑泥人仍然安稳地躺在床上,我赶紧把它重新装回瓶子,自己拉过被子躺到床上。
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眼前一直晃动着的还是那些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破碎画面,最后是一只假眼睛,一眨也不眨。我无法安眠。
翌日清早睁开眼睛,天光尚且朦胧暧昧,却已经听得见院子里杜府的下人们扫洒除尘的声音,沙沙沙——沙沙——至知就坐在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