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之,以后有了机会你得去找他……替我……叫你弟弟……回家……别忘了……让他们给我……坟上……磕个头……”
于是在此之后,洪禄承就按父亲的话,开始多方设法寻找弟弟的消息。他甚至恳求身在重庆的大哥一起帮忙。
但哪有那么容易?茫茫人海中找人,就似大海捞针一般。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以重金悬赏,终于得来一个比较确切消息。
有人说曾在沪海见过洪寿承。只不过那人还不太确定,因为当时听人叫洪寿承为“陆先生”。
洪禄承就抱着一丝希望,赶紧派人带着洪寿承的照片去沪海打探。
没想到真有了些眉目,他便带着保镖又亲自跑了两次,最后经一番仔细的寻访后证明消息的确属实,“陆”(绿)就是“洪”(红)。
从那些和洪寿承打过交道的人口中,他也得知了失踪兄弟的一鳞半爪。
“陆先生”是洋行的翻译,带着她的妻子一起住在沪海,他的妻子后来怀孕了,给他生了个女儿。沦陷期间,“陆先生”也曾进过日本人的宪兵队,但很快被德国人保了出来,倒没受什么罪。
可是光复前夕,“陆先生”倒似乎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麻烦,总有些莫名其妙、凶神恶煞的人来询问他们的事儿……
所以最终,“陆先生”一家三口的行踪,在沪海完全地蒸发了。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泡儿也没冒。
而且特别让洪禄承感到遗憾的是,洪寿承一家在沪海曾经的住处不但在租界里,甚至距离他自己的住处只有两条街。
在那几年里,他们兄弟二人原本是可以轻易见面的,但就这样地错过了。这不能不说是命运对他们的捉弄。
后来到了解放后,洪寿承的情况便在洪家里一直处于严格保密状态,除了洪禄承夫妇,再没任何人知道。他们再也不敢主动寻找了。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种种迹象都表明洪寿承很可能是搞特工工作的。而且当年辅仁大学的“抗日杀奸团”不但团长是军统的人,也有许多人后来都加入了军统,如果泄露出相关消息,那必定会引来麻烦。
当然,洪寿承也有可能是红党的人,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无论从他的家庭出身考虑,和照片上的经济状况来看,都不像。他们怎么敢冒这个险呢?
于是就只能寄希望于洪寿承有朝一日能够信守承诺回家,自己敲响洪家老宅的院门。
而洪禄承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时时地偷偷把珍藏的照片拿出来看看,时时地叹气罢了。
再后来,他们被迫从老宅迁出,经历了历次“运动”,就更不敢对此提及分毫了。
甚至在“运动”期间,为了安全起见,洪禄承把那封信也塞进了火盆,付之一炬。
只是那张照片,他却怎么也没舍得下手烧了,就像王蕴琳的“翡翠扁方”一样。成了他甘愿冒生命危险,也要保存下来的东西。
至于眼下,由于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洪禄承无疑已经接受了最坏的事实。
他觉得“下落不明”不外乎有几种可能。
死了,归依美国了,共和国成立时逃窜台湾了……
所以他今天触景生情,心情激荡地吐露了这段家史之后,仍然没忘了谨小慎微地告诫孩子们一番。
“这件事,你们知道了便好,今后不要再提。免得外人得知,咱们洪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再次卷入波澜动荡之中。”
而就在说出几句嘱咐的时候。眼泪溢出了洪禄承的眼眶,王蕴琳布满忧郁的眼神,同样显露出难以道出的悲凉。
这既是为了与“陆先生”失之交臂惋惜,也为了没能给逝去的长辈一个交代而沮丧,也或许是深深在怀念几十年前,曾经住在这个西洋小楼里的身影…
世界上的许多事不可思议。
洪家的不少内幕出人意料。
娓娓道来,房中泪语。这一天,洪衍争、洪衍武和陈力泉,他们都记住了洪禄承的嘱托,记住了这个残破不堪的西洋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