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种情况,无论玉爷还是他们,谁也不会特意把此事点破。所以很快,他们二人便又强作笑颜地把玉爷收拾好扶上了车,就像普通出游一样,一起蹬车出了门。cad2();
李尧臣的长子和陈力泉轮流蹬着三轮,先是按玉爷的指派去了西四牌楼北边的真塔寺小庙转了转,跟着又去了隆福寺的一个卖刀剪的铺子看了看。
正当他们好奇玉爷为何非要来这么两个不起眼的地方时,玉爷却主动告诉了他们,说这两个地方,其实就是当年善扑营东西两营的旧址,也是他们老玉家十三代,几乎人人倾注过心血和汗水的地方。
终于,临到中午的时候,玉爷感到自己的精神头开始渐渐消退,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又按着玉爷的意愿,来到了故宫的东华门外遥望紫禁城。
这里是玉爷想看的最后一个地方,因为据老爷子而言,这里正是他祖父当年进宫当值的必经之路。他的祖父在做大内侍卫的时候,就是通过东华门进入到皇城内部,去守卫当年全国最高等级的政治中心——太和殿的。
而就在玉爷说这话的时候,陈力泉看见他师父的眼里,已没有了寂寞,没有了孤独,没有了落魄。
有的,只是一座紫禁城,一座已经在当下京城全然消失,却依然在玉爷眼里存在的紫禁城。
这座紫禁城的意义也并非只代表着皇权,还代表着一个在京城定居了二百余年,曾经不惜用生命去保家卫国,抵抗外侮的八旗蒙古贵族家庭,所拥有过的荣耀与光芒。
玉爷,沉浸在他对祖先、对家族往事的回忆里……
玉爷果然没有再去其他地方,他是在家里去世的。
其实就在老人家冲着紫禁城发呆后不一会,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蔫了。
而李尧臣的长子一发觉玉爷要合眼,便催促着陈力泉赶紧把车蹬回去,因为他们还要抓紧时间给老爷子净身、修面、换衣服。
等回到玉爷的小院,二人将这一切都忙和完的时候,被抬回到床上的玉爷竟又清醒过来,他背靠着床头,坚持说还另有一些杂事放心不下,想对李尧臣的长子做最后一番交代。
老爷子先交代了一些还未来得及偿还零星债务,大致有二十七元钱,说钱就在抽屉里,需要李尧臣长子代为一一交还,否则他“走”得会不塌实。
当其应下之后,老爷子沉默良久,又特意对李尧臣的长子托付,“泉子年纪太小,大概我的身后事,恐怕也要难为你来操持了。”
李尧臣长子忙跪倒榻前,“师叔,凭咱们两家关系,您怎说这样的话?”
玉爷则叹了口气,“想我如今一贫如洗,就这一生也是多靠你父亲接济,既诚为我之愧也,亦为我所憾也。cad3();数十年来,我实在欠你李家太多……”
李尧臣长子见玉爷有些激动,不觉愈加感到沉重,他一边唯唯应着,一边赶紧把陈力泉拉到床前,希望他能变换话题。
陈力泉就趁机说他想办法去找洪衍武来,与玉爷见最后的一面。
可没想到,玉爷竟然再次地提醒陈力泉莫要忘了誓言。而且还郑重地告诫他,说在自己认识的熟人中,有通晓相面之术的人给洪衍武测算过。
那人说洪衍武是虬褫之命,那是一种不入官册的弃龙,所以才喜欢到处招惹是非,横挑房梁竖踹门,天公地母也敢不尿。
但这样做迟早必闯下大祸,陈力泉与他接触就是“犯太岁”,惹之不及,避才为上策。
玉爷这些话自然让陈力泉很是吃惊,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些话有多少可信的成分,但他却很明白,玉爷这是至死也不愿再见洪衍武一面了。
哀莫大于心死,老爷子的心,应该是被伤得太狠了。
无奈下,陈力泉只有说自己记下了。
很快,还依着床头的玉爷就精力不支了,他又说自己很累了,让陈力泉扶他躺下。
之后,玉爷仿佛想要打个盹似的闭上了眼睛,但却把陈力泉的手攥得更紧了,万语千言的疼爱和牵挂,尽在这紧紧一握之中。
陈力泉就乖乖地让老爷子攥着他的手,眼泪却止不住淌了下来。
玉爷已是十分虚弱,躺在那里连眼也睁不开了。
而陈力泉望着深陷在枕头中白发苍苍的头颅,那宽阔的前额、深陷的眼窝,是那么亲切。
他不由想起了他和洪衍武初次给玉爷磕头的时候,也想起了玉爷练功时对他们不假颜色的严厉管教,还想起了玉爷在夏日晚上给他们讲故事的温情与幽默……
或许是有着某种心灵上的感应,大约两个小时后,玉爷竟突然再次睁开疲倦的眼,懒懒地问了一句。
“泉子,东西都收好了吗?记住我嘱咐你的……”
陈力泉在抽泣中赶紧回答,说东西都收好了,药方在,秘本在,刀也在,他忘不了师父的话,如果洪衍武行恶,他一定维护师门清誉,绝不会心慈手软。
还有,他也一定会尽力把跤术、药方和秘术传承下去,但绝不授洪衍武,也不会教给洋人……